她将臉深深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聳動着,壓抑的哭聲在空曠冰冷的走廊裡回蕩,帶着一種長久壓抑後終于找到宣洩口的、近乎虛脫的釋放。後背那冰冷的烙印依舊存在,怨毒的注視感如同跗骨之蛆,并未消失。但此刻,另一種力量——微弱卻無比堅韌——正從那道被舊日微光融開的靈魂裂隙中,艱難地滋生出來。那是被“看見”、被“理解”、被“記得”的力量。是那個被狗追進磚窯也沒真正害怕過的女孩,殘留在灰燼裡的最後一點火星。
林聽依舊安靜地蹲在不遠處,像一隻守護着受傷同伴的小獸。她沒有催促,沒有打擾這遲到了數月的崩潰與釋放。隻是在她哭聲漸漸轉為壓抑的抽噎時,才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像自言自語般說:
“我媽昨晚還念叨呢,說冰箱裡凍了綠豆湯,冰冰的,加了超多糖,跟你小時候愛喝的一模一樣。”她頓了頓,目光望向窗外那道稀薄的天光,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向往,“周末…要是天氣好點,我們去河邊那個老地方吧?就我們以前撿石頭打水漂的那片灘塗。我新發現一種扁石頭,打得水漂賊遠!肯定能赢你。”
這平常到近乎瑣碎的邀約,像一顆小小的石子,投入她剛剛經曆風暴、尚未平靜的心湖。沒有壓力,沒有追問,隻是一個屬于“她們”的、充滿煙火氣的未來碎片。去河邊…打水漂…冰綠豆湯…這些屬于陽光、微風、流水和汗水的詞彙,帶着強烈的“生”的氣息,粗暴地擠進了被噩夢和恐懼長期霸占的意識空間。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擡起頭。臉上淚痕狼藉,眼睛紅腫,眼神依舊渙散着驚懼的餘燼,但瞳孔深處,那層厚重的、隔絕一切的冰殼,似乎裂開了更清晰的縫隙。她看向林聽,嘴唇翕動了幾下,喉嚨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隻是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一個點頭。微小,卻重若千鈞。
林聽的嘴角,終于綻開了一個完整的、帶着淚光的笑容,像雨後穿透雲層的第一縷陽光,雖然微弱,卻充滿了希望。“那就說定了!”她站起身,動作輕快了一些,指了指地上那疊整齊的書本和那包潔白的紙巾,“你先緩緩。我去跟老班說一聲,就說你…嗯…就說你有點低血糖,在醫務室緩緩。”她眨了眨眼,帶着點舊日惡作劇成功的狡黠,“放心,老班信我的!你歇好了…再進來?”
說完,林聽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是無需言說的信任和支持,然後轉身,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走向教室的方向。
空曠的走廊再次隻剩下她一人。
後背的冰冷烙印依舊如影随形,提醒着深淵的存在。額角的舊傷隐隐作痛。身體裡殘留着噩夢帶來的虛脫和寒意。但她的手裡,緊緊攥着那張畫着桃子和鬼臉的紙條。紙條上,“我在”兩個字,像兩顆小小的火種,在她冰冷的手心微弱地燃燒着。
她靠着冰冷的牆壁,沒有立刻起身。目光落在窗外那道頑強穿透雲層的天光上。光線很弱,無法照亮整個灰暗的天空,卻執着地在地磚上投下一小片明亮的光斑。她慢慢地、嘗試着擡起另一隻沒有攥緊紙條的手,顫抖着,伸向那片稀薄的光斑。
指尖,終于觸碰到了那一點點來自真實世界的、帶着微弱暖意的光。
冰冷依舊。恐懼猶存。
深淵的裂痕,依舊在她腳下猙獰地張開。
但此刻,她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光。她的手裡,攥着一枚來自舊日陽光的、畫着桃子圖案的……**桃核**。微小,堅硬,帶着生命的紋路。那是她重新學習在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裡,帶着那道無法愈合的裂痕,繼續行走的……第一粒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