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走在前面的林聽也停下了腳步。她沒有回頭，隻是仰起臉，看着巷子盡頭一盞特别明亮的路燈，突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巷子裡顯得格外清晰，帶着一種刻意為之的輕松：

“曲，周末！說好了啊！就老地方，河邊那片灘塗！上午九點，不見不散！”她轉過身，昏黃的光線勾勒出她認真的側臉，“我都準備好了！我攢了一書包的扁石頭！保證打得水漂比你多一圈！輸的人…嗯…”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輸的人，負責把赢家那份冰綠豆湯也喝掉！我媽熬了一大鍋，齁甜齁甜的！”

這突如其來的、帶着孩子氣“挑釁”的約定，像一道光，猛地刺破了剛剛彌漫開的、粘稠的恐懼陰霾。“河邊灘塗”、“扁石頭”、“水漂”、“冰綠豆湯”……這些充滿陽光、流水、汗水和甜味的詞彙，帶着強烈的“生”的召喚，粗暴地擠占了她被噩夢侵蝕的意識空間。那屍骸冰裂的幻聽，竟在這幼稚的“賭約”面前，奇異地淡去了。

她站在原地，夜風吹拂着她淩亂的發絲。後背的冰冷烙印依舊存在，如同跗骨之蛆。但胸腔裡那塊沉重的、冰冷的硬塊，似乎被這幼稚卻滾燙的邀約，又融化了一小角。她看着林聽在路燈下熠熠生輝的眼睛，那雙眼睛裡盛滿了期待，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怕被拒絕的緊張。

喉嚨依舊幹澀，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她極其輕微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從齒縫裡擠出一個氣音：

“……好。”

聲音嘶啞，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但在這個寂靜的巷子裡，卻像一聲驚雷。

林聽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比路燈的光還要明亮幾分。“那就說定了！九點！遲到的是小狗！”她歡快地轉過身，腳步都輕快起來，像一隻終于放下心來的小鳥，蹦跳着繼續往前走，嘴裡又開始哼起不成調的歌謠。

她站在原地，看着林聽在昏黃路燈下跳躍前行的背影，越來越遠，最終拐進了她家院門的那條更小的岔路，消失在門洞的陰影裡。

巷子裡徹底安靜下來。暮色深沉，路燈的光暈在地上拉出她孤獨而細長的影子。後背的冰冷感依舊頑固地盤踞着，提醒着深淵的存在。額角的舊傷在夜風中隐隐作痛。

她緩緩低下頭，攤開一直緊攥的掌心。

掌心裡，汗濕的、被揉得有些發皺的紙條安靜地躺着。昏黃的路燈光勉強照亮了那個歪歪扭扭的桃子和旁邊吐舌頭的鬼臉。還有那行字：

**“磚窯安全。狗走了。出來，分你半根冰棍。我在。”**

以及林聽剛剛留下的、關于河邊灘塗、水漂和冰綠豆湯的約定。

她将紙條重新攥緊，那枚小小的、畫着桃子的“桃核”，帶着舊日的微光和此刻的暖意，堅硬地硌着冰冷的掌心。

她擡起頭，深深吸了一口帶着寒意的夜風。風裡有落葉腐爛的氣息，也有遠處人家飄來的、淡淡的飯菜香。她邁開腳步，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腳步依舊沉重，帶着無法擺脫的冰冷和恐懼。

但這一次，她的手裡，緊緊攥着一顆種子。一顆來自舊日陽光、由桃子圖案包裹的、名為“約定”的種子。而前方，是周末河邊，那片等待着扁石頭濺起水花的、流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