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樣子還未擦水便穿了衣,是聽見了她的聲音趕來的?這也太丢人了吧,她再也不覺得捉迷藏有趣……
他在對望過來時,眸子赫然明亮。
薄霧中的臉頰如剝了殼的雞蛋,幹淨無暇,輪廓線條柔和了幾分,顯得那雙大眼溫柔而又清透。
白玉洗塵,果然美得出塵脫俗。
“你怎麼來了這裡?”
“我……我來找你……”白羽的臉蓦地一紅,垂下了眸子,眼中蘊着赧然的水光。
水裡的風浪早已平息,大嗓門鑽出腦袋,抹了把水,“白羽,你什麼意思?我們把你當兄弟開個玩笑,至于嗎?還動起手來了?”
“是你們先動手的……”白羽側身,憋着委屈,理直氣壯。
眼前的身影越過她,向前了幾步。
“他是我的朋友,你們不要欺負他。”
“誰欺負他了,一個大老爺們扭扭捏捏。都是同門弟子,開個玩笑怎麼了?”大嗓門不忿。
“可他不願意!誰欺負他别怪我翻臉。”重月沉下的眉頭有些兇狠,可在回望她時眸光是柔和的。
“切,神氣什麼?不就仗着是門主的徒弟麼?一個魔人。”健碩這人似乎與重月有舊怨,說話時手叉腰上,目不瞧人,一臉譏诮。
重月頓了瞬,手緊攥了起來,臉色甚為難看。
高個擡了擡手,玩笑道:“白羽,方才還扭扭捏捏,怎麼見着重月就不扭捏了?”
健碩的唇角抿着不懷好意的笑,挑釁了一嗓子,“欸,你倆不會有那種嗜好吧?”說罷哈哈笑起來。
“千晝,你别太過分!都說了他是我朋友,我和他自小就相識,你胡說什麼?!”重月顯然壓不住火,拳頭捏得嘎嘣響。
“三師兄,别刺激他了,萬一……”胖子愁着臉,來回瞧了他與重月一眼。
“是啊,大家都是兄弟。”高個眼見勢頭不對,連忙拉勸。
大嗓門也不做聲了。
“我就過分了怎麼着?不服打一架!”千晝瞪起眼,一副鬥雞的模樣。
白羽的羞火漸漸平息,身子又冷了起來。她在此已無法呆太久,又不想重月與他們鬧得難堪,拽了拽他的胳膊,嗓音冷得發顫,“走吧,我沒事,别跟他們計較。”
重月緊皺的眉頭松開,側目冷了千晝一眼,扶她進了霧裡,“别理他們,若他們再欺負你,我替你出頭。”
“沒……沒關系……”
身後傳來千晝一嗓子,“怎麼慫了啊?”
“你這麼冷去我的溫泉泡泡吧,在那邊。”重月往前指了指。
白羽驚愣的眼眸顫了起來,那群人要脫她的衣,現在又一個要她泡澡……早知道她就不來了……
可誰知道星雲潭是洗澡的地方呀……
“不……不用”她慌張着。
“我知道你小時候就不喜歡在别人面前濯浴,你放心,我不看就是。這泉結了護障,外人進不去,半冷半熱。”
怎麼還有這麼奇怪的泉?難怪他與别的弟子不在一處,這似乎是予星師叔對他的偏愛。
那溫泉似是勾着她的心,迫不及待地想去泡一泡。
她迅速瞟了一眼重月,“那你?……”
“我就在這裡等你。”說時他背過了身子。
此處距泉不遠,有樹林遮掩,即便正面也絲毫瞧不見泉中的狀況。
白羽穿霧,才見那泉形如花生。下入霧氣騰騰的溫泉中,熱流登時驅散寒意,暖了整個身子,好在忘憂泉一般,溫暖舒爽。
她擰幹了襖衣的水,放在池邊,施法驅散水汽。
一張傳音符倏地飛來,停在眼前。
“我想和你說說話,可以嗎?”是重月。
“當然可以。”白羽覺得這樣很有意思,比當面說話自在多了。
“我不是留信讓你回去等我,你怎麼會來這裡?你……很想見我嗎?”
白羽愣了一瞬,忽覺自己很傻。他既然留信定是知道她會去,又怎麼可能會誤會她不想見他。
“忘雲說你留下話讓我不必等你,我以為你失望了,才來的。”
符中輕笑了聲,“想必是忘雲傳錯了信。”
怨不了别人,也怨不了星雲山的那些人,他們總歸是不知情的,隻能怪她自己捅了這個簍子。
正沉默着,對方又開了口,“你能來,我很開心。”
她的心尖似乎随溫暖的泉水蕩了蕩,他真的那麼開心麼?
輕抿的唇角微微上揚,隻是在想起柔汐時又漸漸落下。
“柔汐的事……你知道嗎?”
“嗯,師傅與我說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沒想到她已香消玉殒。”
“那你傷心嗎?”白羽盯着符紙接着問。
重月沉頓一瞬,氣息深長,“我與她見過數面,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子。我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但相識一場,自然傷心的。”
自從得知柔汐的心意,白羽總覺得心上壓着事,不吐不快。她垂下長睫,輕歎一聲,“她死前一直念着你,不想将你忘了,還留下詩,水鏡重月影,殘梅獨傷春……”
說時淡淡的,心頭卻摻雜着古怪又複雜的情緒,似乎這話本不該由她說出來,卻因着憐憫、不平而必須說出來。
她替别人示情,有些别扭。
“想必她将我當作哥哥一般。”
哥哥?白羽快被氣笑,像他這麼呆的人,恐怕隻能意會他那未婚妻的心思。
沉默一瞬,她讷讷開口,“你怎麼那麼傻,她對你是女子對男子的……愛慕之情。”
“……”
重月似是愣了瞬,“她……她有嗎?我們之間并沒有過多的接觸。”
“人死了,說這些也沒用了。隻是,我覺得她的情意不該沉沒。”
她望着遠處白霧,朦朦胧胧,飄渺無影,就像死去的柔汐一般,沒來由地問了一句,“那你喜歡過她嗎?”問出口時心尖縮了縮,似乎想知道似乎又不想知道。
“啊?”重月輕訝一聲,半晌才回,“算是喜歡吧……”
還在說什麼,被小白突來的呼聲壓下。
“白羽!……白羽……”
“小白,我在這裡!……”她喊了聲,已無暇再與重月說下去。
“小白是誰?”
“是我養的一隻鳥,重月,你等我會,衣服吹幹我就出去。”
霧中穿來一團窗花色。
“我可算找到你了,你……”小白驚愕地打量一瞬,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她。
“你怎麼跑這裡來洗澡了?還有你面前的傳音符是?……”
白羽蓦地回過神,一把抓下符紙泡進了水裡。似是心虛,又不知心虛什麼。
“沒……沒什麼……我方才不小心掉水裡了,見這有溫泉就順便洗了下。這傳音符……泡了水我想試下還能不能用,已經不能用了,呵呵……呵呵……”她讪讪笑起來。
“你怎麼能在這裡洗?旁邊可是一群大老爺們!”
“我……我……” 她随口說了個理由,“哦,這裡很隐蔽,沒人來。”
這麼說時,她垂下了眸子,摸着襖衣差不多散了潮。
正欲起身,瞧了眼小白,赧然道:“你……你去外面等我吧,我穿好了衣就出來。”
“這幾日,你怎麼奇奇怪怪?往常你從不避諱。”小白落在岸邊,貼着她的手蹭了蹭。
她理直氣壯又壯不起來,“往常是往常,那時你是隻鳥,現……現在不同了,我們之間有情緣線,說不定哪天你會變成一個男子,被你這麼看着多尴尬?”
“我看的還少嗎?”
“……”
白羽呼吸一緊,似乎沒有話去反駁。
這幾日因着情緣線,即便他們睡在一張床上,她也從不裸裎身子,可這如同掩耳盜鈴一般。
但即便這樣,她還是得避着,“我說不行就不行,你快些出去。”
“蠢丫頭,你這樣我很高興。”小白這麼說着撲騰翅膀又埋入了霧中。
高興?它高興什麼?白羽一臉茫然。
不過,總算松了口氣,這池子附近一個人影也沒有。
她捂住身子,四處掃了幾眼,腳剛踏上岸,耳朵一豎聽見什麼動靜。
“誰?!别過來!”
忽地霧中沖刺過來一團紅影,岸邊也人影一閃。
“什麼事?”
“怎麼了?”
她驚愕地說不出話來,幸好……幸好整個身子都沉進了水裡,又有泉霧遮掩。
“你,你們快出去!——”
“……”
白羽出來時才知,發出動靜的是一隻山間的小兔子,此刻正拎在重月的手裡。
“喜歡嗎?送給你。”
“喜,喜歡……”
幾乎沒有哪個女子能抵擋住兔子。但,他為何會問她喜歡嗎?還送給她?剛才的眼神似乎在勾着瞧什麼?
他發現了什麼?
白羽心頭一慌,抱住兔子,飛也似地逃走了。
“欸……”重月望着消失在霧中的身影,一臉茫然。他隻是單純地覺得他會喜歡才送給他,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