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像蘸了胭脂的毛筆,為林霧知暖白的臉染上淺淺豔色。
她舉着刀再次點了點桌子,瞪向崔潛的杏眼帶着水光:“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丢出去!”
這人可真是……
原本瞧着還算正派,如今看來,怎麼也是個壞東西?!
等他傷好了,馬上趕他走!
崔潛瞧着林霧知生氣的模樣,越瞧越想笑,是那種興味盎然的笑。
他覺得林霧知很像崔家一個妹妹養的狸奴,明明張牙舞爪的,卻可愛得誰見了都想揉一揉。
崔潛都有些裝不下去了。
可他又忍不住想,若是他再惹林霧知一回,是不是就能哄得林霧知再瞪他一眼,甚至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一想到那畫面,一種詭異的蘇爽讓他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
崔潛垂下眼皮,勉強掩飾着這奇怪的感受,自嘲地道:“我明白,我身受重傷,又身無分文,林大夫有顧慮,不願意嫁給我也是人之常情……”
說完,他握拳抵唇,咳了起來,随即趴在桌子上咳,咳聲愈發虛弱慘烈,好似命不久矣。
林霧知那顆良善的心,蒙蔽了她能窺見真實的眼。
她竟然越瞧着越不忍。
最終心軟地抽回刀,還上前安慰起崔潛來了:“我這是吓唬你的,我拿刀隻是為了宰兔子……”
“罷了……這次是因為你中了毒,神志不清所緻,我就不過多計較了,萬萬不可有下次!你聽到沒有?”
崔潛勉強克制咳聲,拱手道:“多謝林大夫寬宏大量。”
這話聽着隐隐戲谑之意,林霧知剛要蹙起眉發作,就見他額頭皆是虛汗,咳聲也有氣無力。
應當是自己想多了……
她輕歎一聲,拿起桌子上的藥布,語氣緩和了幾分:“你回床上,我給你換藥,你恐怕不僅僅是餘毒未消,傷口也崩裂了,以後多注意。”
崔潛應了聲好,撐着桌子站起身,邊往前走,邊慷慨地脫衣服。
林霧知根本來不及遮住眼!
她張嘴欲阻止,又一想,男人身上都是傷,如果換藥,确實要脫衣服,他的做法無可指摘……
崔潛側坐在床上,渾身僅剩一條亵褲了,低聲道:“麻煩林大夫。”
此時夕陽西落,昏黃的日光悄然透過窗,映得整間屋子明亮異常,也讓崔潛欣長健碩的身材一覽無餘。
他平直精緻的鎖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腹肌,還有鋒利的人魚線,向下沒入不敢窺探之地……
林霧知給昏迷的男人換藥習慣了,并未想過男人醒來後,再給他換藥會遇到此等活色生香的場面。
她自認自己絕非好色之人,此刻也忍不住駐足欣賞——
直到崔潛疑惑道:“林大夫?”
林霧知才将将回過神,含着幾分羞窘地上前去拆男人身上的藥布。
她包紮傷口的技巧還是賄賂表哥,跟表哥學的,表哥本就學藝不精,再傳授給她,更是失了幾分妥帖。
她下手沒個輕重,崔潛痛得時不時蹙眉咬牙,原本還想與林霧知發生點什麼的心思也徹底消停了。
“我不是故意的。”
林霧知小聲地解釋:“你也知道,當下看似風氣開明,實則儒學當道,迂腐之人比比皆是,很多名醫之術也都傳男不傳女,他們覺得男女授受不親,有些醫者給女子診脈都要隔帳懸絲……”
“而女子學醫,免不得接觸外男,如此也就損傷了閨譽,他們也絕不肯收女徒弟了……總之,我給你包紮時你就先忍忍吧,反正能包你痊愈。”
林霧知說這話時明顯不忿。
她相信這世上定然有比她更有學醫天賦的女子,可礙于男人們定的規矩,她們甚至沒機會接觸醫術,如此一來,世間究竟少了多少神醫和仙藥……
“無妨,”崔潛垂眸想了想,“若以後有機會,我會讓陛下頒布法令,本國醫者若想行醫,必須接收女徒弟,讓天下女子皆有機會接觸醫學。”
林霧知心裡微有觸動。
她覺得阿潛這人着實聰慧,不過聽她說了三言兩句,就能窺見全國女醫者的現狀,甚至立即想出解決辦法。
可她面上不顯,還翻了白眼:“又開始說大話了……你這人别的還行,就是認不清自己,還讓陛下頒布法令……你以為你是誰啊?”
林霧知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把最後一截藥布的蝴蝶結系好。
給崔潛熬好藥後,可憐的兔子還是沒能逃過大刀,淪為崔潛的晚餐。
天色近黃昏,再不離開就看不清下山的路了,林霧知囑咐崔潛注意安全,晚上關好門窗,防止蟲蛇進來。
“我走了,明早再來。”
“林大夫再見。”
林霧知背着藥簍子下山了。
她越走越遠,突然心有所感,回頭遠遠望去,隻見崔潛依舊拄着登山杖立在門口,衣袖在風中微動。
似乎一直在望着她的身影。
林霧知心中頓時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感覺——
就好像舅母不理她,表哥不在家,她迫切期待舅父歸家時的感覺。
隻有舅父待在家時,家裡才熱熱鬧鬧的,有一個“家”的模樣。
——如今男人失憶了,除了她,誰也不認識,他孤獨地在門口等她回來,好像也是在等一個“家”一樣。
和從前的她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