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霧知收回視線,緩步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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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已經吵成一團了。
李文進堅持讓林家的丫鬟婆子們去城裡找旅館住,楊代雲覺得可以讓林家的人住進來,但必須交住宿錢。
李學真氣得要命,他覺得都是自家親戚,完全沒必要計較這點銀錢,更不可能把人趕出去住,成何體統!
“文進,你要幹什麼?林家好歹是你姑父家,把他們攆走,你這不敬長輩的名聲傳出去,你以後還如何做官?”
“什麼姑父?爹,你清醒一點兒!我姑早死了我哪來的姑父?你願意替我姑養女兒也就算了,畢竟表妹也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也舍不得她流落街頭,可沒道理連陌生人的仆從都白白住在咱們家還挑三揀四吧?”
“什麼陌生人?那是你姑父!”
“娘,你看我爹,根本說不通……十年都沒來望過表妹和我們家一眼,我請問呢!這算哪門子姑父?”
林霧知進門就聽到舅父和表哥吵得不可開交,扭臉一看,林家的仆從事不關已地坐在李家那個簡陋的藥房裡面嗑瓜子閑聊天,偶爾哈哈大笑。
林霧知頓時一股無名火起。
她正要發作時,突然覺得若是林家仆從都是這副目無尊長的憊懶德行,林卓這官恐怕已經做到頭了……
難不成還真是林家出事了,林卓才想到了她,要她去填火坑?
沉思片刻,林霧知走過去。
一個婆子見她來了,胳膊戳了戳旁邊的人,于是一行人站起來道:
“見過大小姐!”
林霧知沒理,反而道:“你們怎麼還沒走?我上午都說了,要你們回去,讓林卓親自來接我。”
一個婆子道:“大小姐說笑了,老爺諸事繁忙,實在脫不開身才讓我等來接大小姐,還望大小姐不要賭氣,留在林家……總比留在這窮山惡水之地要有前途啊,你說是不是啊大小姐……”
林霧知不耐地打斷道:“我記得你叫什麼東蘭?是我繼母的丫鬟?”
婆子噎了下,笑道:“正是。”
林霧知點頭,忽地勾了勾唇,心裡的煩躁達到了頂峰:“可是你們眼中的窮山惡水是我住了十年的家,如今你們幾個人三兩句話就想讓我離開家,跟你們去一個陌生而危險的地方,還說那地方更有前途?……聽起來簡直就像是誘拐我的騙子!”
她望着這群人的眼神逐漸冷漠。
其實林霧知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疾言厲色了,自她娘親去世,她的處境愈發糟糕,于是被迫收斂脾氣,忍氣吞聲,她都快忘了她其實是個堅狠果決的人。
“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
“否則我馬上報官,就說你們來路不明,不懷好意,竟然假傳我爹的話,恐怕是企圖拐騙我,害死我!”
丫鬟婆子們被這話駭了一跳。
本朝關于拐賣的律法極為嚴苛,拐賣良人為奴婢者,判絞刑,若拐者受傷或死亡,加重處罰,甚至可判斬首。(注1)
眼下正值嚴打拐賣婦女老幼之案,萬一被官府抓去了,他們不做幾天牢,調查清楚身份,恐怕難以被放出來。
“大小姐何至于此啊?”叫東蘭的婆子還想多說幾句。
林霧知直接轉身要去報官。
丫鬟婆子們頓時慌亂喊道:“我等這就離開!我等這就離開!大小姐你千萬不要去報官!”
東蘭婆子臉色灰暗下來。
不多時,一行人灰頭土臉收拾好,牽着豪華馬車,離開了李家。
東蘭婆子不死心,臨走前道:“我等就在白家酒館等候大小姐,大小姐若是想通了,盡可以來找我等。”
林霧知隻是沉默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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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得知林家仆從離開的事後,整夜唉聲歎氣,被舅母吵了一頓才罷休。
李文進倒是說了句人話:“不愧是你啊,就是聰明,我正愁找什麼理由趕他們呢!一群勢利眼,在我們家白吃白喝的還嫌棄,氣得晚飯我都沒吃好……對了,你怎麼才回來,晚飯吃了沒?”
林霧知累了一天,委實疲憊,根本不想再和李文進說半句話。
幸好她已經洗漱完畢,就随便應了兩句:“我吃過了,我要睡了。”
話畢,幹脆利索地關上房門。
李文進差點被門夾到鼻子。
他氣得暗罵一句,搞不懂林霧知對誰都和顔悅色,為何非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臨走前,李文進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敲門詢問一些事——
今日盤點藥房的倉庫時,他發現藥帶和治傷的藥膏少了很多,娘親今天都沒出門,爹爹才回來,他也碰都沒碰,隻能是林霧知取了藥帶和藥膏……
但她上山帶這些東西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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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霧知向來睡得快,躺在床上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然而遠在伏牛山木屋的崔潛,卻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
夜半,他渾身熱汗坐起身,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氣喘如牛。
林霧知喂給他的藥有問題。
他笃定地想着。
不然,怎麼他一想起她拿刀橫在他身前的樣子,那東西就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