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潛坐在林霧知身後,看不清林霧知的神情,他漸漸放肆起來,任由心痛得讓眼神都開始迷離。
“除了舅父一家,我還不曾見過娘子别的親友……我擔心娘子獨自在家,孤獨冷清,受人欺淩,所以一直猶豫不敢前行。但今日表哥都……所以,我想和娘子商量商量……”
崔潛止住了話。
他安靜地等待着林霧知回複。
就像林間的風等待下一場雨一樣,或許是雷霆暴雨——剛成婚就遠行,他簡直混賬之極!嫁給他還不如嫁給一條忠誠的看門狗有用!
或許是毛毛細雨,林霧知看似活潑精敏,底色卻是溫柔娴靜的,她向往安定平穩的家庭生活,說不定會先哭得睫毛濕絨絨的,再為了家庭的未來,選擇支持他的決定。
可崔潛最終等來的是——
“我有别的親友的!”林霧知回過臉望着崔潛,她的臉色又訝異又尴尬,說話時還有些手舞足蹈的,像是在迫切地證明什麼,“我的朋友可多了,我舅父家的鄰居阿婆!還有,對了,就是我們身後這家人——程花,她是自小和我打架搶頭繩的好朋友。”
崔潛怔了片刻。
竟然天朗氣清,無風無雨……
他緩緩睜大了眼眸,即使已經和林霧知在床塌上纏綿過不知多少次,他依舊覺得他不了解林霧知。
林霧知總能給他帶來“驚喜”。
他擡了擡眉毛,疑惑道:“打架搶頭繩的——好朋友?”這幾個字究竟是怎麼聯系在一起的?
若是有人敢搶他的東西,他定然将那人挫骨揚灰,連魂魄都碾成齑粉,往後數千年都尋不得半分痕迹!
而他的娘子林霧知,竟然還能和這種人成為好朋友……
“你這麼看着我作什麼?”
林霧知被崔潛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臉色羞紅:“我沒騙你,真的是我朋友!我朋友可多了!真的!”
崔潛心情複雜地“哦”了一聲,卻是搖了搖頭:“你簡直毫無防人之心,連仇敵都能成為好友,我走了,你肯定會被欺負,這讓我如何放心……”
“你真是想多了!”林霧知小心翼翼地在牛背上轉了半圈,歪着腦袋與崔潛面對面而視,“我有很多親友陪伴,我不會孤獨,也不會受到欺負的,阿潛郎君,你想做什麼就大膽地去做吧!”
崔潛微微一怔,心裡頓時泛起密密麻麻說不上來的刺痛滋味。
林霧知輕輕地笑起來,唇角的梨渦蕩起清甜的溫柔:“我一直都想行醫,尤其想聽人家喊我小林大夫。可惜我舅父迂腐,他覺得女子行醫多有不便,甚至有損女兒家的名聲……
“沒有師傅帶我入門,病人哪裡能認可我的醫術呢?如此一來,我既沒有行醫的資曆,兜裡也沒有行醫的本錢,我恐怕是很難成為一名大夫了。
“……所以我不想束縛郎君,郎君想做什麼,趁着年輕盡早去做!我更不想成為郎君的拖累……”
林霧知微微垂下眼睫,笑容頗有幾分清苦的味道:“我已經成為很多人的拖累了……我不想郎君後悔,然後埋怨我是你的拖累,耽誤了你的前途……那絕不是我想要的……”
崔潛最見不得林霧知這副故作堅強的可憐模樣,當即心痛到難以忍受,喉舌中都冒出絲絲血腥氣。
他張開臂膀将林霧知攬入懷中,嗓音哽咽道:“對不起娘子,我……”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崔潛啊崔潛,你真不是東西!
就将這樣好的娘子丢在鄉下,任由她苦苦等待你的歸來嗎?
假以時日,你挺不住壓力,難道還要另娶高門貴女,抛下一無所知的她,再也等不到你的身影嗎?
崔潛平生第一次質疑自己的決定,對未來之事陷入了迷茫。
……
……
不遠處的樹林小路。
裴湛騎着一匹高頭駿馬,頭戴一頂青色垂紗帷帽,影影綽綽遮住了面容,奔在行伍的最前面。
忽地,他聽到了林葉間傳來陣陣低啞細弱的哭聲,立時拉住了缰繩,馬兒嘶鳴一聲,乖巧地停下步伐。
身後的隊伍也随之停下來。
裴湛下馬,撥開草木悄然前行,他的動作看似緩慢,實則極快。
不多時,他來到聲源處。
隔着細碎的草葉,裴湛窺到一個奇怪的組合——一頭青牛的背上,一個高大的男子抱着一個嬌小的女子。
他們正在……
互相撕咬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