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草市上的攤販們開始收拾貨物,油布卷起的簌簌聲與木架拆卸的吱呀聲此起彼伏。
林霧知躲在崔潛身後,小心翼翼地把錢袋翻開,數着銅闆。
青牛的背上亂七八糟挂着許多東西,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
發現銀錢帶的足,林霧知松了口氣,重新把錢袋系好,塞入衣襟之中。
“還差碗碟沒買……草市上賣的碗碟不是粗瓷碗,就是些劣等白瓷碗。我們去瓷器行看一看,買幾對素白瓷的碗吧。方才那個小販說,魚藻紋的碟盤賣的最好,我卻還沒見過呢……”
林霧知抱住崔潛的胳膊,仰着脖頸,絮絮叨叨地說着,熱氣随着她的語氣悠悠然地撲在崔潛的鎖骨。
崔潛受不住癢,便低頭捉住她的唇,旁若無人地吮吻了片刻。
林霧知當即就被吓一跳,當着滿大街的行人,郎君是怎麼敢的!
她頓時羞怒地掐住崔潛的腰,怎麼都擰不動後,又氣得踩崔潛的腳,聲音被親得黏糊糊:“你瘋了嗎!”
崔潛痛得狠了,才放開她,又誇張地嘶嘶作痛狀,道:“娘子才是瘋了,竟然要當街謀殺親夫……”
林霧知一時又尴尬又羞憤,還有幾分說不出來的激動,自覺沒法見人了,把臉死死埋入崔潛的懷裡,罵道:“你活該!今天晚上隻許你做一次!憋死你!”
崔潛:“……”
竟然有種被威脅到的感覺?
搖了搖頭,崔潛的眸色含了幾分不自知的珍惜,在林霧知的發頂落下一吻,這才與她攜手往瓷器行走去。
不遠處的酒館二樓,暗中圍觀崔潛的一行人已經沉默了很久。
——崔潛與這女子異常親密,且絲毫不避着人群,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他們的關系非同尋常。
終于有人忍不住問道:“未曾聽聞崔三公子已經娶妻了,所以這是……?”
耿五答道:“我查過了,崔三公子在伏牛村與這個女子成親了。”
那個親衛恍然大悟,卻道:“崔家知不知道這回事?可曾同意了?”
沒有親衛敢應他的話。
崔潛的親哥哥裴湛就在這裡,他們哪裡敢當面議論主子弟弟的是非?
但崔家八成是不知情的。門第之見猶如天塹,莫說世家隻與世家通婚,就是尋常官宦人家,恐怕也難以容下一個鄉野出身的女子做那主持中饋的主母。
親衛們交換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眼角餘光卻頻頻瞥向窗邊——裴湛始終沉默地坐在那裡,指尖有節奏的點在桌面上,也不知在沉思些什麼。
天色漸晚,窗棂的陰影橫貫他玉白的面容,半明半昧間更顯神情莫測。
耿思也在裴湛的身旁,眼神卻關注着樓下崔潛的動向。
等崔潛與林霧知的身影徹底消失于一條小巷之中時,他猛地回過身,冷聲道:
“所有人聽令!”
“魚兒要潛入水中了!”
……
……
崔潛甫一踏入小巷,後背便陡然竄起一陣寒意,某種不祥的危險預感如毒蛇般攀上他的心髒,讓他屏住了呼吸。
而這種預感在看到裝成打鐵匠,一臉緊張地盯着他的十三時,達到了頂峰。
他之前吩咐過,若無他事,不許十三出現在他面前,讓林霧知察覺出端倪。
難道此地有許多奸賊埋伏?讓十三不惜違抗他的命令,也要現身警示他?
随着崔潛越走越近,十三額頭上的汗也越來越多,他揮着錘“當當當——”狠狠砸向手中燒紅的鐵片。
林霧知路過十三時,好奇地輕瞥了他一眼,心道這鐵匠師傅看起來年紀小,手勁還挺大,就不當回事地繼續往前。
可走了幾步,發現崔潛沒跟上來,她好奇地回頭:“郎君?”
夕陽西落,小巷陷入昏暗,濃重的陰影沿着崔潛的下颌線爬行至眉骨,遮住了眼底一切風起雲湧又歸于沉寂的情緒。
林霧知覺得崔潛的狀态不太對勁,輕蹙起眉頭,正要開口問詢。
崔潛就低笑起來,嗓音還染上了幾分調侃的慵懶:“完了完了,我的左腿本就沒有痊愈,剛才又被娘子踩了幾腳,這下是痛得徹底走不了路喽!”
說完,他便丢了手杖,連塊幹淨的布巾也沒有墊,就坐在地上揉按着腿,好似腿真的痛到了極點,半分也忍耐不得。
林霧知心中一驚,慌忙跑過來,卻又急急頓住了腳步,滿臉懷疑地道:“我記得我避開你那條傷腿了呀!……你不會又是在捉弄我吧?”
她早就看出來,阿潛這人就喜歡看她生氣的模樣,最好邊嗔他,邊掐他打他,他能樂得抱着她狂親。
可是阿潛眉頭緊鎖,臉色凝重,額間冒出一層淺汗,就連揉腿的動作也帶上幾分恨惱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