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山莊主院庭前落英缤紛,仲春初夏,西南的暖風吹出一片更翠的綠。
祈瀾和封絕被簇擁着坐到了正廳主位,其他江湖門派分散在兩側。
聽雨樓的護衛挨桌倒上茶水,那叫一個讓人吃人嘴軟,禮數周全。
王大劉二他們被聽雨樓的護衛帶上來,王先盛頭暈眼花地質問:“你們來幹什麼?!”
王大不看他,隻垂首盯着地面當啞巴。劉二看王大不吭聲,更是把頭往王大身後一藏,這回連眼睛都瞎了。
祈瀾用扇柄敲了一聲桌面,咚。
屋内瞬間安靜。
“數日前在趕來箋友鎮的路上,聽雨樓的馬車被這幾人攔了下來。他們向我講述了沉埋三年的冤屈,始作俑者就是富貴山莊。”祈瀾娓娓道來,“我本不想參與進來,但他們言辭懇切,過往細節又說得頭頭是道,讓人不信服都難。隻是我心中還有疑問,需要王莊主幫忙解惑。現在兩方人都到齊了,是是非非,你們做個了斷吧。”
王先盛還在嘴硬:“我跟他們能有什麼是非,平日吃我喝我的少了?現在不過是看我虎落平陽,他們也想耍威風了!”
祈瀾不理會王先盛的發瘋,隻平靜道:“王大,把你們當日攔車說的話,再說一遍,不可有半句虛言。”
“是,是。”王大做了一會兒心理準備,突然暴起直指王先盛,“我要告發富貴山莊王莊主縱容胞弟強占民女!他個老不死的不嫌害臊,欺負還未及笄的幼女,臭不要臉!”
他前日險些在家門口喪命,來人招招都是殺招,想也知道是為了滅口,不是富貴山莊還能是誰?王大心裡憤憤,語調愈發铿锵:“你瞪我幹什麼?死到臨頭了還不敢承認嗎?竟然還想殺我滅口,我今天就把你做的那些壞事都說出來!”
“你放屁!”王先盛怒目圓瞪,褶皺衰老的臉皮氣得抖動,更像拌菜裡腌制好的魚皮。
祈瀾瞬間倒了胃口,決定最近不吃魚了。
王大把劉二從自己身後拽出來:“你家丫頭的事,你自己說。”
劉二對上王大的眼神愣了一下,又低下頭道:“各位青天大老爺,三年前鎮上着了一場大火,燒的正是富貴山莊辦的學堂。當時不少孩子都沒逃出來,死在了那場大火裡。我家丫頭雖然逃出來了,出來後人就瘋了,要不是富貴山莊,我家孩子怎麼會遭這份罪?”
王先盛辯解道:“我做好事還做出冤家來了?那火是我點的嗎?我也有親人!我弟弟也死在了大火裡!而且我已經被官府罰了杖責,又出了銀子安撫百姓,能做的我都做了,你還想讓我怎麼樣?”
花刀派的掌門捋捋胡須:“二位,如果隻是如此,恐怕也沒法定王莊主的罪責。若王莊主所言為真,他也是火災的受害者,既然已經得到了官府的責罰,就沒有重複定罪的道理。”
天水幫的幫主也說:“還是說說暗道和肚兜吧,火又不是王莊主放的,說再多也沒用。你們二人可有暗道和肚兜的證據?”
錦繡門的門主直接問祈瀾:“祈三公子既然讓兩方對峙,總不能就是說這些吧?”
王先盛趁機喊冤:“如果他們有證據,為什麼不早說!他們就是唬人的,想要讓我屈打成招!可憐我一把年紀還要遭這份罪啊!”
祈瀾淡定地坐在位子上吃核桃酥糖,倒是封絕開了口:“錦繡門門主何必如此心急,戲文一出還要唱念做打,這才剛開始,斷案子哪裡是三言兩句就解決的?”
長劍門張門主出來打圓場:“這裡面可是上好的西湖龍井,聽雨樓從江南一路帶過來的,快嘗嘗。”
王大拐了劉二一胳膊,小聲問他:“你幹什麼呢?來時叫你怎麼說的?”
劉二低下頭,嘟囔一句:“合着不是你家丫頭了。”
王大擡腳就要踹,劉二閃身一躲,卻是踹到了胡三身上。
胡三本就心驚膽顫戰戰兢兢,生怕惹禍上身,現在這一腳更是把他踹懵了,從邪裡蹦出一股子蠻力,直接壓着劉二把從他身上拽出來一件被扯壞的衣裳,大聲喊道:“祈公子!各位大俠!你們看看這衣裳,這就是三年前劉家丫頭從大火裡逃出來時穿的衣裳!要不是突然起火,劉家丫頭早就一頭撞牆了!丫頭現在瘋瘋癫癫,這輩子都毀了!”
三年前劉家丫頭才十歲,營養不良身體瘦小。薄薄的衣料子上蹭了黑黑的灰,是火場裡的煙凝結下來的。被暴力撕扯下的布料幾乎沒有完好之處,歪歪斜斜地偏斜了原本的尺寸。如今三年過去,棉麻的料子泛黃,仔細聞起來仿佛還能聞到嗆人的煙熏味。
胡三說:“要不是王莊主多次包庇他那同胞弟弟,劉二家的丫頭肯定不會挨欺負!就是富貴山莊自己造的孽,他弟弟死得好!”
“這裡有血!”花旗門的門主驚呼出聲,意識到這是衣裳的哪個位置後擡腳就踹向王先盛,“你弟弟做的龌龊事你不可能不知道!他死了,就你替他受過吧!看劍!”
“且慢——”祈瀾飛身而起,抓住花旗門門主的胳膊,“事情還沒問清楚,現在就讓他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他?”
祈瀾另一隻背在身後的手裡還捏着一塊核桃酥糖,他這是離開聽雨樓後第一次在人前使用輕功,很刺激,很緊張,很需要好好吃點東西壓壓驚。
封絕紋絲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眼底掠過一絲詫異,他總覺得祈瀾的身法和從前不同了。
摔壞了腦子竟也會影響功力嗎?
花旗門門主花揺知道祈瀾說得對,但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她根本沒法想象三年前火場裡無助的小丫頭遭遇了什麼。若不是那場大火,小丫頭可能會被侵犯得更嚴重,或者有更多的孩子遭殃,可那場大火又燒死了更多的孩子。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會有無辜的孩子被傷害。
劍刃離脖頸隻有一寸,王先盛終于急中生智:“我弟弟做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就算是我包庇他,血濃于水,難道你們的親人犯錯,都能大義凜然報官嗎?”
屋内衆人臉色都不好看,若肚兜與王莊主無關,而是王莊主的胞弟所為,對如今的結果也并不益處。元兇已經被大火燒死,他們現在除了在道德上譴責并不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