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輕浮浪蕩慣了的人,碰上這種真格的,偏偏不知如何是好了。
燕雲襄看出了她的尴尬,嗫嚅解釋道:“因為我嘴巴比較笨,講話也容易緊張……就隻好寫……”
殷千尋聽在耳裡,暗歎多誠摯的妹妹,然而——
然而擡起眼眸的一瞬,她發現茶館門前有個相熟的身影匆匆而過。
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那般,殷千尋扯起清亮的歌喉:“秋荃——”
趁着燕雲襄也望出去的功夫,她迅速将那卷紙揣進袖裡。
沈秋荃路過茶館時,臉上還挂着輕微怒意,而當她循着聲音,退回茶館門口往裡一瞧,立即眉開眼笑了。
“千尋!”她扶穩頭上的百合髻,踏着豪邁的步子跑進來。
“許久日子未見了——”
殷千尋眯起桃花眼,支着下巴,佯出了一副熱切的模樣,“你急匆匆作什麼去?”
沈秋荃抹着額上的汗,坐下來正要開口,卻注意到桌邊還坐了另一個人,疑惑道:“這位姑娘是?”
燕雲襄禮貌傾身,一點都不結巴道:“伯母您好,我叫作燕雲襄。”
聞言,沈秋荃笑意倏地一僵:“燕雲襄?你爹不是那個……”
這些年,沈秋荃為了殷千尋的死仇而奔走,消息很是靈通,已把燕子升上下十八代的宗譜都摸透了,因此知道他有個兒子叫作燕雲襄。卻原來,是個女兒麼?
殷千尋在桌下悄然握上沈秋荃的手腕,輕輕施力制止她講下去。
沈秋荃眼神飄向殷千尋,了然閉上嘴,隻是望向燕雲襄的神情不再友好。
“家父?”燕雲襄眼底閃過困惑,“怎麼了?”
“沒什麼。”
殷千尋不動聲色地引開了這個話題,“秋荃,你方才說你要幹什麼去?”
提及這個,沈秋荃的臉色更糟了。
“我聽說那仲神醫把醫館開到你宅邸對面了,正想去會會她,看她又想搞什麼幺蛾子?!”
聞言,殷千尋心領神會地笑了。
她記得,前世,沈秋荃就不太喜歡這位神醫。緣由也簡單,她把殷千尋當作神一般去仰慕,追逐。因此她萬萬受不了殷千尋那樣屈尊去愛一個并不愛她的人。在沈秋荃心中,能配得上殷千尋的人,還未出世。
而燕雲襄在一旁木讷道:“伯母,你與仲醫生有什麼過節麼?”
沈秋荃瞥她一眼,索性甩了句:“大人說話小孩莫要插嘴。”
燕雲襄碰了一鼻子灰,嘴埋在茶碗上不出聲了,隻盯着面前兩位年紀顯然至少相差二十歲的女人,毫無隔閡地相談甚歡。而兩人的談話内容,令她這個年方二九的少女,越聽越迷糊:什麼前世,今世,孽緣……
殷千尋悠悠為沈秋荃斟了一碗茶,然後托着腮,饒有興緻欣賞着越說越激動的沈秋荃。
沈秋荃斥責神醫的一字一詞簡直講到她心坎裡去了,暖洋洋的,說不出來的惬意。
沈秋荃講得口幹舌燥,抿了一口茶,繼續道。
“你去世後,我把花圈擺到了仲堇的醫館門前。她看着花圈,給我表演了一把淚眼朦胧。我對她說,‘虛情假意!假惺惺!現在表演什麼深情!千尋生前那麼喜歡你,你早幹嗎去了?’”沈秋荃恨恨地呸一聲。
“結果仲堇說了什麼?她說,她有不可言的苦衷。”沈秋荃又呸一聲,“她能有什麼苦衷?!”
“難道她也遭了九世情劫不成?!”
“她以為她是亓官柔啊!”
殷千尋原本聽得内心極度舒适,笑盈盈地眯着一雙桃花眼,然而此刻,蓦地聽到了“亓官柔”這三個字。
刹那間,腦中像是陡然引爆了一顆火種,尖銳刺痛之後,炸開的煙霧将她蒙住了,頭混混沌沌起來。
她蹙了蹙眉,有些難受地垂下眼,攥緊了手中的茶盅,喉嚨有些發澀。
“你說什麼……亓官柔?”
這不是她夢裡虛幻出來的名字麼?怎會出現在别人口中……
不知為何,這一刻,夢裡那些紛紛亂亂耳鬓厮磨的情景,又春潮一般向她湧來,冰冷地将她淹沒了。
“千尋你怎麼了?”沈秋荃看出她的不對勁。
“姐姐你還好吧?”燕雲襄原本聽得快要昏昏欲睡了,此刻也一個激靈站起來。
沈秋荃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她小心翼翼蹲在殷千尋旁側,撫上她的肩,喃喃道:
“我方才隻是想起最近看的話本……有個故事講的是醫仙亓官柔與殘花宮宮主雲裳的一段仙凡虐戀……”
殷千尋手抵着前額,愈發心神恍惚起來,昏昏默默低聲道,“殘花宮……”
“雲裳……”
頭越來越痛了……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眩暈感。
當眩暈感如潮退去後,她恍然記起來了。
是了。
夢中亓官柔覆在她耳邊低語,喚過一個名字:
雲裳……
會這麼巧麼?
身體仿若爬上了萬隻螞蟻在啃噬……灼熱……
啪——手中的茶盅碎掉了。
“千尋!”
迷離怅惘中,殷千尋恍覺唇上一熱,擡手去抹,卻抹了一手刺目鮮紅的血。
之後,她身子倏地軟綿綿向前一傾,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