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鑫鑫也還沒走。她正在工位上翹着二郎腿，上下滑動手機屏幕，得意地欣賞着自己的成績。

僅僅一天而已，她的文章閱讀量已經破一百萬。

棠荔枝的最好成績_—— 星你韓國遊的那篇文章，最終閱讀量也不過15萬。而馮鑫鑫隻用了一天，便讓閱讀量達到了她的7倍。

果然，時事熱點+情感八卦，是獲得流量最好的催化劑。

棠荔枝不想去跟她争辯什麼。既然文章已經發了，那就說明得到了陶副社長的首肯。就算是删了，pdf或者截圖也早就傳得滿天飛。她再多說無益。

但馮鑫鑫不會放過任何讓棠荔枝難堪的機會。

“喲，棠大記者采訪完回來了？這次又帶回來什麼稿子了？”馮鑫鑫說話時背對着棠荔枝，顯然不是關心的語氣。

棠荔枝自從搬到新媒體部，工位和馮鑫鑫是背對背。棠荔枝也不轉頭，一邊開電腦，一邊用後腦勺對她說：“我的人物故事多着呢，不像某些人，寫三流八卦瞎造謠。”

馮鑫鑫歪着脖子，舌頭頂着上颚冷笑了一下，用恨不得讓全辦公室都聽到的聲音說：“不好意思，本人的作品已經打破了記錄，成為清輝曆史上第一篇破百萬閱讀量的文章，你不要太嫉妒哦！”

棠荔枝心裡明白，跟這種人沒什麼再争辯下去的必要。她長歎了一口氣，戴上耳機開始專心寫作，懶得再搭理她。

今天棠荔枝采訪的是那對原本要環遊世界老夫婦的獨生女。從女兒口中，她得知了這對愛人的婚姻故事。這就是她下一篇文章的内容：《結婚50年，說好了要一起環遊世界呢 —— 伽西航空失蹤人物特别報道2》。

棠荔枝每次在寫作的時候，都會進入一種心流的狀态中。在這種狀态中，她全神貫注、忘我地投入寫作。她不需要吃飯、喝水、上廁所，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不知不覺，已經快晚上十一點多，值晚班的編輯也都一個接一個熄燈下班了。

老黎走到棠荔枝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早些休息吧，明天再寫。”

她這才意識到，整個辦公室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她把耳機取下來，暫存了文檔，收拾背包準備離開。

“我隻是想讓報道快點出。航班上的人雖然都是普通人，但他們的生命依然可貴。他們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這些故事，是他們曾經活過的證據。他們值得被看見。”棠荔枝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老黎傾訴，“但是現在人們的注意力都被那些亂七八糟的垃圾信息吸引了。”

老黎笑了笑，似乎明白她想要說什麼。

從工位到電梯間，要經曆一條已經熄燈的黑暗過道。若不是老黎在旁邊，棠荔枝還真覺得有點害怕。

老黎拿出手電，照亮了前面的路。

他一邊走，一邊說出自己的見解：“移動互聯網時代，讀者用腳投票。他們不會仔細去辨别應該看什麼、不應該看什麼，而是本能地在0.5秒之内做出選擇。但是，有價值的信息，不能因為它沒有被大多數人看見，就否認它存在的必要。”

“你看，就像手電筒的微光，雖然暗，但是仍然能照亮我們前進的路。”

棠荔枝還是有些困惑，她問老黎：“你的意思是，就算讀者不多，也要堅持寫下去？”

老黎按下了一樓的電梯，點點頭：“雖然你的人物報道閱讀量隻有五萬，但是這五萬人看到了，你影響了他們，你就是成功的。微光再弱，也是光。積少成多嘛，讀者也是需要被教育的，他們也可以成長、可以進步。”

棠荔枝真的被這句話安慰到了。

是的，微光再弱，也是光。

一點一點的，總會慢慢照亮所有黑暗的角落。

電梯到了一樓，她往南走去搭最後一班公交。

分别前，她對老黎說：“老黎，謝謝你！請以後多對我說這樣的話！”

老黎朝她揮揮手：“加油，小棠同志！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老黎年紀大了，在報社不争不搶，性格溫良，一直是棠荔枝在記者職業生涯中的領路人。老黎對棠荔枝的悉心指導，不僅僅是因為惜才愛才的緣故，還有一層淵源 —— 棠荔枝的父親曾經與老黎共事過，二人都是清輝最早的一批調查記者。

雖然老黎和棠荔枝的父親棠實當年隻是普通同事關系，并不是密友，但老黎是十分欣賞棠實的能力的。而且在他看來，如果不是當年那場車禍，現在坐在副社長辦公室的人應該是棠實。

不過這些話，他都沒有對棠荔枝說過。因為他心中已經感覺到，在不久的未來，棠荔枝也許能完成父親的心願，坐在那個位置上。

——

距離航空失聯，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天。

發布會召開了無數場，但是航班在哪裡、人在哪裡，仍然沒有任何消息。

這天，棠荔枝和柚子照例去酒店蹲消息。大概中午左右，一篇題為《無良媒體，請還失蹤旅客一個公道！》的文章迅速登上熱門。

文章是一個叫陶筝的網友寫的，猛烈抨擊了馮鑫鑫寫的那篇《航班失蹤丈夫疑謊稱出差，實則與婚外情人共遊迦西？》。

作者言辭激烈地質問了失蹤丈夫和鄰座女人有婚外情的真實性，并且放出了丈夫的另一個同事和鄰座失蹤女人的家人的錄音和文字說明。

其實爆料一開始，就有網友站出來辟謠，說自己也是張麗的先生的同事，這次張麗的先生去迦西是為了一個項目臨時出差，而且那個所謂“同公司的會計”，公司裡根本沒那個女人。

而認識那個女人的朋友也曾出來說過，她根本不是S公司的會計，而是舞蹈老師，這次旅途是她帶媽媽去伽西玩完回程。

但是，造謠全憑一張嘴，辟謠就算跑斷腿，其聲量和傳播速度也遠不如绯聞八卦。

直到《無良媒體，請還失蹤旅客一個公道！》的熱度升起來，輿論的态度才開始扭轉。

“造謠者該被千刀萬剮！”

“無良記者吃屎去吧！”

“有些人就是閑得蛋疼……”

“這麼好的丈夫被污蔑，家屬得有多難過！”

“人家女孩多孝順帶媽媽出去玩，不僅失蹤還被污蔑成小三，造孽啊！”

“……”

沒過多久，馮鑫鑫的那篇文章就被下架了。

但是，遲來的道歉比草賤。就算澄清了事實、還當事人清白，當初的網暴對當事人和其家屬的傷害，永遠也抹除不了。

傷人一語，利如刀割。

事件還不止于此。一場網暴結束，又一場網暴開始 —— 馮鑫鑫的郵箱和電話被開盒了。

她的郵箱每天收到大量咒她去死的郵件，電話也經常被陌生人騷擾威脅，還有用恐怖電音叫她全家去死之類的。

馮鑫鑫隻得換了電話、換了郵箱，每天躲在辦公室裡不敢出去采訪。

她隻能祈求失聯的航班快點找到、這場風波快點過去。

然而，誰都不會永遠成為輿論的暴風眼。

互聯網永遠都是那麼缺少理性、充斥着瘋狂。

無良媒體這件事的熱度沒幾天就過去了，另外一個焦點滾滾而來，又吸引了大衆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