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入夜後,烏黑的雲團籠罩天際,壓得又濃又低,不露一絲月光,風也将門窗吹得吱呀作響。
眼瞧着大雨将至,擔心林樂鈞會着涼,李四娘便取了一床厚被褥給他鋪上。
林樂鈞向來畏寒,身體也還病着,早就被凍得牙根發顫了。再加上初來這個世界,一天下來身心俱疲,床鋪好後便沉沉睡去了。
夜裡雨水透過屋頂的破口直往下灌,落在屋裡的木盆中叮咚作響。
到了五更天,雨已經漸漸停了。
伴随着日升前的雞鳴,李四娘穿衣下床,輕手輕腳地去了竈房。
石欄村的村民大多依賴農作營生。林家作為外來戶,在村中一直都沒有自己的農田,靠着四處跑商勉強糊口。
而李四娘出身于村中大戶,娘家的家底算得上殷實。
當年出嫁時,她也随了二十畝地的嫁妝。不過自從丈夫離世後,孤兒寡母的日子,實在難以過活。為了養家隻能變賣田産,做起了燒餅生意。
這次因為林樂鈞落水一事傷心過度,李四娘一連好幾日都沒有開張。再這樣下去,家裡的面缸米缸就要見底了。
李四娘揭開和面盆上蓋着的布巾,昨晚提前備下的面團已經醒發好了。
她動作麻利揉面、擀面、塗抹油酥,又在面皮上撒了一把蔥花,卷成長條,分為大小均勻的面劑,擀成餅子。
然後添柴生火,塗抹過豬油的鐵鍋锃光瓦亮。她給餅子兩面沾上芝麻,放在鍋裡烙得酥脆金黃。
打好一天要賣的燒餅,天邊也泛起了一行魚肚白。
李四娘打開雞舍,從母雞身下摸了雞蛋,又用昨天的剩飯拌着菜葉喂了雞。
等天光大亮,林樂鈞睡眼惺忪地披着外衣、迷迷糊糊走出睡房時,李四娘已擔着竹筐去鎮上叫賣了。
竈台下的柴火将熄未熄。林樂鈞揭開鍋蓋,鍋裡正溫着一碗打了雞蛋的疙瘩湯。
這樣的餐食,對于病人而言最是滋補元氣。
林樂鈞不由得心裡一暖。
從前被寄養在姑姑家,他每天早上都要準備一家人的早飯。相互這樣被人挂念、被人照顧的經曆,他還是頭一回。
那碗疙瘩湯的火候正好,入口細膩黏稠,配合着均勻撒入的蛋花,香氣四溢。
昨夜雷雨大作,狂風卷着雨絲呼嘯而過。今早卻是個萬裡無雲的豔陽天,屋頂那個原本隻有雞蛋大小的破洞,在一夜大雨過後,已經變成了碗口大小。
陽光沿着洞口照進屋裡,木盆積滿的雨水泛起一陣波光潋滟。
屋頂壞了有一段日子了,殘破的缺口就在堂屋中央。
李四娘本是打算得閑了,去後山打些茅草修葺一下。但後來鬧出了周翰之退婚、林樂鈞落水的事,便被七擔八挪耽擱到了現在。
而現在正值十月,是秋雨連綿的季節。這屋頂再放着不修,下回整個房子怕是都要泡在水裡遭殃了。
林樂鈞望着那破洞長歎了口氣,果真是家徒四壁,蓬戶漏屋啊……
在林小寶前世的記憶裡,後山有好幾處茅草地。正好今天天氣不錯,暖陽當空,雨後碧空如洗,正适合趕山。
吃過早飯,林樂鈞從柴房裡找出一個竹編的背簍,裝上柴刀,鎖好院門便往東望山上去了。
此時正是秋收農忙季節,遍野金黃,一片豐收景象。田壟之間,滿是彎着身子下地耕作的村人。
林樂鈞跟幾個眼熟的叔伯嬸子打了招呼,背着竹簍翻過嶺坡,雨後的山路上滿是被水泡得軟爛的泥坑。他低頭看着腳下的路,生怕給身上濺着一點兒泥漿。
東望山下環繞着一條狀如銀環的河流,這便是清水河了。兩岸水草茂密,河水清澈見底,河邊三三兩兩聚集着幾個濯洗衣物的農婦。
“小寶,你這是要往哪裡去啊?”一位頭戴布巾、穿着樸素的婦人訝異道。
林樂鈞認出那是劉郎中的妻子秦氏。
秦氏本名秦月茹,和李四娘相交甚好。
“月茹嬸嬸,”他腳步未做停留,隻亮了亮身後的籮筐,笑着回應道:“家裡屋頂壞了,我便上山去割點茅草。”
聞言,秦月茹放下手中的棒槌,在心裡暗自嘀咕:這小寶,怎麼行色匆匆就往山上去了,也不知四娘子知不知道……
再擡眼看去時,卻發現林樂鈞人已渡過河岸,直朝着山間而去了。
山間秋色迷人,層林盡染。
打好滿滿一簍茅草,林樂鈞又在沿途采了些荠菜。山上還結着滿樹熟過頭的君遷子,果實累累地挂在枝頭,黑得發亮。
林樂鈞摘下一顆嘗了嘗,甜津津的。便挑了幾顆沒被蟲咬的丢進背簍,準備帶回去給李四娘也嘗嘗。
林中還新生了不少野蘑菇,粗壯的菌柄頂着圓滾滾的菌蓋,不僅個大,肉質也肥嫩。清炒滑嫩鮮香,配上豆腐肉片以及姜絲,煮成濃湯也是一絕。
林樂鈞一路上采了不少,身後的背簍被裝得滿滿當當的。
正當他心裡琢磨着今晚的菜單,沿着山路往山下走去時,忽然聽見前方稍矮一些的灌木叢中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活物正埋伏其中。
說起來,東望山上确實出沒着不少野獸,早些年村裡還鬧過黑熊傷人的驚悚事。當年林父就是跟着村民上山打虎發生了意外,剩下李四娘和林樂鈞這對孤兒寡母。
想到這裡,林樂鈞頓時站住了腳。
頭頂的樹蔭蔥郁如蓋,透不出一點日光。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隻顧着采蘑菇,竟不知不覺走進了密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