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一隻手卻忽然沉沉按住了他的肩膀。
林樂鈞呼吸頓了一下,一回頭,便對上了一雙明淨沉靜的眼。
他明明還在氣頭上。
看到謝钰的瞬間,卻不知怎的,眼睛忽然一熱,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滿腔的憤恨與委屈,就這樣化作淚水,倏地湧了出來。
“謝兄……”
“不要哭。”
謝钰聲如溫玉,氣音一般壓得極低。
緊着緩緩向前一步,擋住了林樂鈞。
見那陌生男人忽然站了出來。
此情此景,簡直比戲台上唱得還要精彩。堵在林家院門口的村民也紛紛瞪圓了眼,目不轉睛地盯着謝钰的舉動,生怕遺漏了一絲細節。
周翰之還以為此人終于是忍無可忍要動怒了。
便擡起下巴鼓足氣勢,等着應對。
隻是那男人的模樣實在是俊秀。
便是穿着一身磨損發薄、衣料褪色的破爛衣裳,身姿卻如一株淩雲青松。周翰之與他相對而立,明明華服裹身,帽中冠玉,形貌卻顯得格外微賤。
謝钰舉止自若,先是用眼将對面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後唇角忽然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薄笑。
周翰之小人一朝得志,骨子裡本就自卑虛驕。被他盯得心裡窩憋極了,剛要發作,就聽見謝钰終于徐徐開了口。
“自從上月被林小郎君救起,我便久仰周公子大名——”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頓了頓,又别有深意地繼續道:“今日終于得見,周公子之言行,果然令人印象深刻。”
明明是些褒獎稱贊的話,到了周翰之耳中,卻變得難聽極了。
“休要惺惺作态,”他漲紅着臉道:“你與林樂鈞做出此等不恥之事,簡直視當朝律法若無睹!便等着我訴上衙門吧,到時候進了大獄,我倒要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聽聞周公子是個書生,通讀聖賢之道,我還以為你是個明白人……”
謝钰挑了挑眉梢,說話時的語氣滿是惋惜。
“罷了,看來是我逾矩了。沒能注意分寸,讓周公子誤會了。”
說到這裡,又望一眼林樂鈞:
“不過若是再來一次,便是豁出了名節,我也還是選擇救人。眼瞧着林小郎君失足墜下屋檐,我不能坐視不管。”
聽着這句話,林樂鈞心口忽然狂跳起來。
他微微瞪大了眼,喉頭向上滾了滾,仿佛壓入了什麼酸澀的東西。
這一陣以退為進,周翰之正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說不出話來。
村人瞧謝钰這副言辭真切的模樣,心中亦是不由得懷疑起來。
僵持了一陣,有人憋不住小聲地發問。
“……周公子,你該不會是看走眼了吧?”
周翰之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
他手指着面前人,每個字都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姓謝的!你就是個巧言令色的姘夫,裝什麼清白!”
又恨恨指向林樂鈞,“林小寶,今日你給我戴了這麼一頂綠帽子,這婚我是退定了!不想去衙門挨鞭子,就乖乖交出婚書,我還能看在往日情面上饒你一命!”
謝钰擡手掩着面,禁不住笑出聲來。
戲谑道:“周公子腹有詩書,卻如此口無遮攔,動辄便将這樣的葷話挂在嘴邊,真是讓人謂之驚歎。”
他擡手,隻輕輕一下,便推開了周翰之的手腕。
面上仍端着笑,卻透着一股徹骨寒意。
“如果當真是一段金玉良緣,就不該為了外人平白生出嫌隙。何況我與林小郎君之間本就清白。公子若仍然不信,我并不介意同你上公堂,讓那縣官評判。”
“你!”周翰之額頭暴起的青筋抽搐了一下。回頭看向身後的打手,怒不可遏道:“你們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打!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婚書給我翻出來!”
那二人聞聲,相互對視了一眼。
然後抄起手中的棍棒,氣勢洶洶就直朝着謝钰襲來。
林樂鈞沒想到這厮居然卑劣至此,攀誣不成,竟然要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動起手來。一時間吓出了冷汗。
“謝兄小心!”
他驚惶叫道,上前就要擋住那二人的棒子。
謝钰卻一改平日裡的溫和隽朗,淡色的眸中乍現一抹乖戾之色。
“……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