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林樂鈞斬釘截鐵地開口,聲音雖然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執拗,“但是那昧心錢實在是燙手,沾一個子兒我都覺得身上難受!”
“你這……唉,罷了,一人一個活法。”
曹小明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那你眼下打算咋辦?就這麼一直忍着?還是豁出去一把,幹脆捅給福師傅?”
桶裡再次蓄滿了冰冷的井水,林樂鈞用盡全力轉動手柄,手臂肌肉繃緊着。
“……現在還不能說。他們幾個抱了團,心又黑。我若是莽撞行事,結果就是下一個阿順。”
他頓了頓,眼中閃爍着冷靜的光芒,“總之先靜觀其變,等一個能讓他們自己露馬腳的機會。”
曹小明看着他将木桶搖上來,瘦弱的肩膀都在微微打着顫,心裡一陣五味雜陳。
又覺着不解,又覺着敬佩,還有一絲同為新人的兔死狐悲。
“……成吧。”
曹小明上前一步,搭上辘轳另一頭,和他一同使力。
“你若信得過我曹小明,往後有要我幫一手的,跟我說便是。不過……”
他湊得更近,熱氣幾乎噴到林樂鈞凍紅的耳朵上,“我再多嘴一句,咱倆往後說話,可千萬得避着人!這事兒我權當沒聽過,你也甭叫他們看出咱倆關系走得近。記住了?”
二人合力将沉重的水桶擡離井口。
“小明哥放心,道理我都懂。”
林樂鈞在粗布衣襟上蹭了蹭凍得發麻的手,輕輕點了點頭。
他沒想過要與曹小明結什麼同盟,隻是因為方才那句話,緊繃多日的情緒終于得了口喘息,心頭密布的陰霾,也仿佛被撬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透進一絲微光。
暮色四合,鉛雲低垂。
忙碌晚飯時天上又落了雨。
竈房裡熱氣蒸騰,正忙得冒煙。
柴房卻忽然傳來噩耗,窗牖沒合嚴實,又忘了覆油布,儲藏的柴火受潮了大半。
曾阿福聞訊,鐵青着臉立刻将阿順叫到竈房外。
雨聲嘩然,也壓不住那難聽的罵聲一句接一句尖利地刺穿雨幕,鑽進屋内每個人耳朵裡。
霎時間,竈房安靜得隻剩下爐火噼啪與鍋勺碰撞的聲響,所有人都沒說話,隻顧将頭埋下忙着手上的活。
隻有林樂鈞對面案台的夥夫石磊,幸災樂禍地朝門外方向怒了怒嘴,和旁邊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譏诮眼神。
隔了好一陣,曾阿福才沉着一張臉,帶着一身寒氣進了竈房。
阿順緊随其後。他将頭埋得很低,幾乎要抵到胸口。一雙赤紅的耳尖在灰撲撲的粗布衣領上甚是紮眼,暴露出此刻的難堪。
林樂鈞不自禁看了他一眼,隻見他默然取下牆上的蓑衣,肩背僵硬地垂着頭,又一頭紮進了後院的雨幕中。
林樂鈞指尖用力,狠狠揉搓着案闆上發好的面團,火從心頭起。
好端端的,雨怎麼會漏進柴房?
肯定是那幫人做的手腳!
擡眼望去,不遠處的楊文貴仿佛心有照應,挑釁地迎上林樂鈞的目光,嘴角噙着毫不掩飾的鄙夷。
這曾阿福,一顆心隻撲在餐食上,夥夫之間的腌臢龃龉,向來是睜隻眼閉隻眼。
除非直接将鐵證擺在他面前。
可要扳倒楊文貴這老狐狸,現在手頭也缺證據……
林樂鈞強壓下怒火,手上的動作愈發利落。面團在他的擀面杖下化作薄而均勻的圓片,抹上一層濃香撲鼻的五香肉餡,再合上面皮,輕輕擀平。
他一邊做着,銳利的目光刀鋒般飛快掠過楊文貴,還有另外幾個這些日子留心觀察、幾乎坐實與其勾結的夥夫。
林樂鈞眸色漸深:
想要理清香廚堂的爛賬,隻能從阿順身上查起。
又是一夜風雨未歇。
翌日晌午,趁着衆人圍聚在夥房打葉子牌,林樂鈞貼着牆根,瞅準時機影子般地迅速潛去了後院。
昏暗的拆房内,阿順正佝偻着背,站在雨後木柴散發的潮腐氣中,費力地将受潮的柴禾攤開晾置
聽到有人靠近,他停下動作,眼神警惕地向門外看去。
林樂鈞臉上堆起和煦的笑意,輕聲道:“……阿順哥,忙着呢?”
看清來人,阿順緊繃的肩膀似乎松了一瞬,眼裡的警惕卻并未完全消散。
他沉默地放下手中的柴禾,喉結滾動了一下,才發出低啞幹澀的聲音。
“……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