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假結束,林樂鈞撐着紙傘回到書院,正趕上一年中最熱鬧的節氣。
甫一進門,便被一股與平日肅穆迥異的熱鬧氛圍包圍。明日就是冬至了,縱然天上飄着薄雨,也壓不住書院裡蒸騰的喜氣。
如民間一般,露華書院向來有冬至宴吃餃子的習慣。
此次作餡的豬肉選的是上好的前腿肉,肥瘦正好,由楊文貴與相識的屠戶商議好,現宰了前一夜送上山來的。
為了冬至餃子這回事,曾阿福專将所有人聚在一起。
“都打起精神!明日山長領着衆學子祭拜先師,冬至宴是頭等大事!餃子要是出了半點差池,當心我揭了你們的皮!”
這頓一年中最重要的餃子,讓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次日晨起時天黑蒙蒙的,瞧不見一點光亮,香廚堂内卻是一片熱火朝天。
揉面擀皮,剁肉打餡,包制餃子,夥夫們各司其職,互相吆喝的嘈雜聲,混雜着竈上羊骨湯翻滾的濃郁香氣。
楊文貴将曹小明分去了擀面皮。
林樂鈞則被分派在巨大的木盆前,獨自對着小山般的肉餡。盆中的肉糜色澤粉嫩,在燈下泛着潤澤的光。
他按着方子,分次加入花椒水,持續發力沿着一個方向攪打。汗水很快浸濕了額角的碎發,手臂也因為這持續的攪拌,變得又沉又酸。
……要命的是,這還隻是第一盆,後面尚有兩盆等着。再看楊文貴,則正站在大竈旁,指揮着幾個夥夫熬煮一大鍋翻滾的羊骨湯。
不用多說,這厮肯定是故意這麼安排的。
林樂鈞甩了甩酸痛不堪的胳膊,擡起手肘用袖子擦了擦汗。
“蔥備齊了。”
陳一刀将一大盆切得細碎、水靈靈的大蔥末放在林樂鈞手邊的案闆上。濃郁的蔥香直沖鼻腔,辛辣瞬間彌漫開來。
“多謝陳師傅!”
林樂鈞擡頭,沖他感激一笑。
陳一刀沒應聲,隻沉默地看着他攪餡的動作。
半晌,才提點了一聲:“鹽記得最後加,早了餡兒易出水。”
難得聽見他說這麼長一段話,林樂鈞一愣,随即用力點頭。
“曉得了!”
他心頭微暖,手上攪動的勁頭更足了些。
眼見肉餡已攪得上勁黏稠,香油、香料也已拌勻,隻差最後一步調味。林樂鈞深吸一口氣,伸手去拿案闆角落那隻沉甸甸的粗陶鹽罐。
恰在此時,後院門口傳來一聲尖銳的呵斥。
“阿順!前頭竈眼都快熄火了,你劈好的柴呢?磨磨蹭蹭,等着吃白食啊?”
林樂鈞呼吸一緊,循聲望去。
隻見阿順拖着一大捆濕柴,踉跄着跨過門檻,單薄的衣衫被雨水淋濕,緊貼在身上。
楊文貴的狗腿之一石磊,則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非但不幫手,反而一臉嫌惡地催促:“動作快點!沒吃飯嗎?耽誤了煮餃子,看福師傅怎麼收拾你!”
看着這情景,林樂鈞心中雖然忿忿不平,卻知道現在不是替阿順出頭的時候。
冬至宴在即,耳邊全是菜刀剁肉的緊密鼓點還有湯鍋翻滾的咕嘟聲。沒時間三心二意,曾阿福一會兒就要來嘗味道了。
他收回嫌惡的目光,指尖捏起陶罐邊緣,小心翼翼将鹽倒了出來。
就在林樂鈞全神貫注估算鹽量這會,嘈雜忙碌的爐竈間,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從他背後靠近。
見他一隻手剛離開陶罐,瞅準時機,力道兇狠地直着他托罐的另一邊手肘襲來。
“啊——”
林樂鈞驚叫一聲,攪餡太久本就乏力,沉重的鹽罐被這一撞直接脫手飛出。
隻聽見“嘩啦”一聲,白花花的鹽粒頓時如同瀑布決堤,傾瀉而下,狠狠砸進那盆肉餡裡。
忽逢如此變故,看着那盆被毀掉的肉餡,林樂鈞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地伸手把表面的鹽粒撈出來,可這肉餡本就肥膘大,還添了香油,鹽粒遇上油脂開始迅速融化。
“哎呀呀!林小師傅!你這是做什麼!”
林樂鈞順聲猛地扭頭,正對上李虎的臉。
他眼中滿是惡意得逞後的快意,卻還是做出一副驚愕的神情,聲音陡然拔高,蓋過了竈房的嘈雜。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把整罐鹽都倒進餡裡了!”
“你卑鄙!”
林樂鈞氣得渾身血液倒湧,手指着李虎,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剛才分明是你故意撞了我!”
“誰看見了?”
李虎雙手一攤,臉上是無賴般的痞笑,目光掃過周圍幾個心照不宣的夥夫,“大夥兒說說,你們看見我撞他了嗎?”
“沒看見!”
“是啊,明明是小林自己手滑!”
“可不嘛,做錯了事還想賴别人?”
石磊陰陽怪氣地幫腔,引來幾聲壓抑的嗤笑。
林樂鈞目光急急掃過人群,福師傅忙别的去了,剛才一直站他旁邊的陳一刀現在也沒在竈房裡……
左右看了一圈,最終在人群最後捕捉到曹小明那張慘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