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很大,裝修得也極有格調,一面牆的博古架,架子上的陳設奢華低調,皆是精品老物件。兩面牆的書架,書籍整齊擺放,每一本都是主人精心搜集而來,透着極其濃厚的古典文化氣息。
房間的采光很好,陽光從窗口灑落,鋪了一地,一桌,一人身上。
李斯年表情始終很淡,他娴熟地煮茶,倒茶,再将一枚淡青色汝窯茶杯放到甯霜面前,“試試口感如何?”
甯霜的視線被他修長如竹的手吸引。
手背白皙,指節在用力握杯時,泛起青白色的痕,宛若與淡青色的茶杯渾然一體。
隻是,在他手離開茶杯時,她看到掌心處的薄繭。
他武功了得,又是個領兵打仗的将軍,掌心處的薄繭都是練功所緻吧?
她有種極想去撫摸那些薄繭的沖動,忽又聽他慢悠悠道,“怎麼不喝?”
“我……喝。”
甯霜為剛才的胡思亂想,深感羞赧。
真沒出息!
她呷了一口茶,茶香袅袅,口感清爽,仔細回味一下,舌尖處遺存了絲絲縷縷的茶香與微微的苦、淡淡的甜。
果然是好茶。
她不由贊了一句。
李斯年眼角處淡開一抹輕笑。
“喜歡?”
“嗯,喜歡。”
甯霜順口應答。
李斯年掃了李旭一眼,李旭心領神會,“小的等下就把剩下的極品毛尖都給甯姑娘包起來。”
“啊?不,不用,我其實并不懂品茶,再好的茶到我這裡也是浪費。”
她竭力推辭。
這皇帝賞賜的極品毛尖,在長陵城地界上,怎麼說也得幾十兩銀子一兩吧?
“嫌棄?”
李斯年直勾勾地盯着甯霜,他長得五官硬朗,俊美超凡,此刻這種眼神盯着甯霜,說不出來的霸道與淩厲,甯霜對他真的是又驚又怕。
“不。不是的,太貴重了,而……而且我并不擅飲茶,再好的茶水對我來說,也不過是解渴之物。”
她低垂下眼簾,原本嬌俏的小臉上泛起一層淺白,隻聽她愈漸變小的聲線,“我是與外祖母一起在鄉下過活的,外祖母做繡活兒累壞了眼睛,就換我做繡活兒養家,每日去鎮上的繡房搶活兒,搶回來再連夜繡,第二日早上就得給人送去,我……沒時間品茶,家裡也買不起茶葉,都是喝院子裡的井水……”
屋子裡安靜下來。
隻回響着女子輕柔婉轉的講述。
李斯年依舊保持表情不變。
可能他自己都沒留意,什麼時候他原本舒展的眉心蹙成了一個清晰的小疙瘩。
李旭抽抽鼻子,眼圈都紅了,甯姑娘好可憐啊!
同為窮苦人出身,更能體會那種把一個銅闆掰成兩半兒花的窘狀。
李斯年瞪了一眼自家小厮。
李旭強把到了嘴邊的同情話噎了回去。
“為什麼還要搶活兒?”
一種清冷,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傳來。
甯霜擡頭,眸中水霧蒙蒙,她苦笑,“将軍有所不知,鄉下貧苦,農閑時,家家戶戶的婦人都會去鎮上的繡房找活兒幹,能多賺一個銅闆,也好過讓家裡的老人孩子挨餓!”
李斯年臉色不虞。
他着實沒想到,他率兵在邊疆駐守,擊敗了一次又一次的外地入侵,原本以為大庸國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幸福生活,卻萬萬沒想到,還有百姓過得如此艱辛。
一時,他竟有種我浴血拼殺那麼久,毫無用處的頹敗感。
甯霜眸光閃閃,“若非将士們在邊疆駐守,給百姓們一個安穩的生活環境,我們的日子就更苦了。”
李斯年看着她。
她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将軍,謝謝您,您的好,大庸國百姓都會銘記在心的。”
李斯年雖是不苟言笑的模樣,但緊繃的眼角眉梢卻都松散了。
在很多人看來,他是城府頗深的陰戾将軍,永遠都不會被旁觀者猜度出真實的内心,他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饒是祖母宋氏近日也大有看不懂她這金孫心思的趨勢。
老人最常唠叨的一句話就是,老天爺快給阿年那小子送來個媳婦兒吧,有了媳婦兒,他就有訴說的人了,也不會把所有心思都藏匿于心,那孩子背負着家國天下的責任,心裡太苦了。
“在其位,謀其政罷了!”
他語氣涼薄,視線也從她身上轉去了窗外,外面光芒四射,天地間一片絢爛,多麼美好的人間!
可他心頭忽然揪痛。
為保持這一片清清爽爽的太平盛世,有多少追随他的士兵永遠地留在邊疆!
他們中最小的也不過才十五歲。
每每想及此,他就痛心不已,夜不能寐。
是他的錯。
他将他們一起帶出去,卻沒能将他們一起帶回,他如今身居高位,享受着錦衣玉食的生活,而他們卻長眠在冰冷的邊疆不毛之地的地下,他們會冷嗎?他們會疼嗎?他們還會在盼着他們的少将軍把他們帶回長陵嗎?
他的眼尾泛起了一抹淺紅。
她端起茶壺,給他的茶杯蓄上,“将軍,您盡力了,隻要是戰争,都難免不了犧牲,那不是您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