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闆上刺眼的光讓兩人眯了眯眼,江楠被灰塵嗆得咳了幾聲,然後被吳子揚拉起來了。
借着光,門邊站着一個戴着眼鏡的白衣男生,他似乎是被剛剛那一下吓得腿都軟了,兩隻手無力地撐着牆,一臉茫然地看着櫃子前的兩人。
畫室裡安靜了幾秒。
白衣男生的手慢慢往牆上挪了挪,然後輕輕按下了開關,教室再次陷入黑暗。
他的聲音弱弱的,道:“不好意思,打擾了……”
言畢,他以一種神奇的速度溜出了教室,并把門也帶上了。
吳子揚看了看江楠,江楠還是處于茫然狀态:“他說什麼?”
“……不知道。”
窗外又溜過那個白色的身影,那個男生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看着僵持在原地的兩人,默默扶了一下眼鏡,然後輕輕邁着步子,繞開兩人滑到了櫃子前,提出一盒顔料又滑回門口。
他站在門邊,擡頭看了看吳子揚,又看了看江楠,扶正眼鏡說了一句:“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你們了,實在對不起,你們繼續。”
看着那個白色的身影又從窗邊溜走了,江楠眨了眨眼,看向吳子揚:“打擾什麼了?”
吳子揚沉默了一會,說:“關羽和張飛在一個櫃子裡調情。”
“……”
兩人繞過操場,神不知鬼不覺的從教學樓的樓梯回了宿舍。
吳子揚拿着衣服去洗澡,江楠一個人趴在陽台,點了一根煙,“啪嗒啪嗒”地抽着。
宿舍陽台挨着操場,操場上的聯歡晚會一直熱鬧,站在陽台上老遠就能看見照射在平台上的橙色聚光燈,刺眼又奪目,還有抱着吉他,對着麥克風深情彈唱的人,唱到高潮處,人群揮舞着閃光燈的手機,齊聲一起唱着。
還有邊上那一架沒人彈奏的鋼琴,就像是被塵世遺落了的破隕,廢棄了似的丢在了沒有光的角落。
鋼琴明亮清透的聲音,本就和吉他小橋流水的感覺不一樣。
江楠喜歡鋼琴,喜歡萬衆矚目,也喜歡那不同風格樂器的驚奇相逢,但腦海中的念頭告訴他,還是不參加了吧。
他母親不喜歡白衾,他就不得不跟白衾保持距離。
江楠從來沒有覺得白衾喜歡自己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他一直對白衾持着“試着感化自己”的心情,白衾對他好,也有認真地幫他家裡的忙,但白衾總是對他持有一種莫名的占有欲,讓他難受。
再加上母親的排斥,最後,他覺得他對白衾還是沒什麼感覺,兩人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江楠想,也許應該跟他做個徹底的了結。
他把煙拿在食指和中指間,低頭吐了口煙,然後掏出手機。
JIANG:白哥,你還是别喜歡我了
JIANG: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合奏我還是不去了,對不起啊
他又在輸入框裡打下了:我可能有喜歡的人了,然後想了想,掐着煙的手還是點下了删除,摁掉了這一排字。
吳子揚正好推門回來,看見了趴在陽台欄杆上的江楠,手裡正掐着一支煙。
他慢慢關上門,道:“你還抽煙?”
江楠回過頭,朝他笑了笑,把手機揣回兜裡:“幹嘛?以為我是三好學生?”
“沒有,”吳子揚把衣服扔到上鋪的床上,“隻是一直都覺得你長得乖乖的。”
江楠笑着别過頭去,又看向了暖光萦繞的熱鬧操場,人群正在慶祝什麼,歡呼雀躍着尖叫。
“‘長得乖乖的’,是什麼形容?”江楠問。
吳子揚走到他旁邊,也趴在欄杆上,一本正經道:“就是看起來很好欺負。”
江楠笑出聲來:“什麼鬼?”
聚光燈灑在那個穿着軍裝的人身上,他放下吉他,朝台下鞠了一躬,台下的人鼓着掌,就像是演唱會現場一樣。
台下又走上來了一個人,伴随着他的腳步,底下有人開始起哄。
江楠眯着眼,看清那人是白衾。
也許是話筒沒有對準吉他,彈唱演奏的聲音小得他聽不見。
兩人安靜許久,聽着嘈雜的聲音,江楠突然問:“他那麼晚才上台,是一直在找我嗎?”
那他上台前,是不是看見他的信息了?
吳子揚沒有回他的話,從兜裡掏出一盒煙,抽了一支出來點燃了。
遠處抱着吉他的人慢慢撥着弦,江楠眯着眼仔細看,他沒有換譜,彈的還是原本定下來合奏的曲子。
十七歲時,校園裡彈吉他的高高瘦瘦的男生總是很受歡迎,女孩子們好像很喜歡器樂好的人,尤其是吉他,給人一種溫溫柔柔,初春暖陽的氣息。
白衾的手輕輕撥動每一根弦,吉他的聲音輕輕悠悠,台下就靜了。
當樂譜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似乎就做了一個完美的結尾。
白衾還是坐在那,他伸手扶了扶面前的話筒,然後慢慢掃視了台下一圈,也許是在找什麼。
他輕輕笑了笑,然後湊近了話筒。
“在這,我還是想說兩句。”
陽台上,江楠的手抓緊了欄杆,然後輕輕吐了口煙,白色的煙晃悠着飄起來,一點發光的紅點在夜裡很顯眼。
“我做過很多很多,所謂正義,所謂自尊的事情,”
白衾青澀的嗓音回蕩在偌大的操場上,徘徊在每個聽衆的耳邊。
“在我上台前,收到了一句否定。他……”那個聲音似乎哽咽了一下,又繼續說:“他可能不知道,這是我的三年,從初三,到高二。”
江楠手裡掐着的煙顫了顫。
白衾的聲音有些發抖,盡管台下沒有他在找的人,他還是看着台下,繼續說:“原定合奏的節目,成了我一個人的獨奏,但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沒什麼别的能說的了。我想跟你道個謝,還有歉。”
白衾沉默了幾秒,又道:“我不知道你在不在聽,但是,謝謝你,給我帶來了無數開心的瞬間。可我是個自私的人,做過很多讓你反感的事,對不起。”
他坐在那沉默了很久,台下沒有一個人再講話,散步的老師也在這一刻不在乎什麼早戀處分了,都駐足下來看着聚光燈下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