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阿春沒說話,撿起掉落的蹴鞠,走向剛從榕樹後出來的王二丫,遞到她手裡:“拿着。”
王二丫怔怔看着手裡的蹴鞠,半晌忽然反應過來,讷讷喊道:“阿春!謝謝……”
謝阿春已經走遠,聽見也沒回頭,隻是擡手随便揮了揮。謝平安跟在她身側,兩人緩緩朝着青山行去。
清溪村坐落在會稽山北麓,若耶溪從山上流下,幾十戶人家傍着潺潺流水,自南向北蜿蜒。
時值正午,田壟上不時有挎着竹籃、背着箬笠送飯的婦人,見了兩人,都面帶笑容地招呼。
謝阿春跟在謝平安後頭,看着他熟練地與村裡人寒暄,百無聊賴地眺望水田裡梳羽的白鹭。
清明已過,油菜花也快要落了,再過一陣,四聲杜鵑該在林裡不歇地叫,日頭也要燥熱起來。
這幾日天氣多變,走到半途,南邊飄來一堆雲,淅瀝瀝就落起雨來。謝平安來的急,蓑衣箬笠都沒帶,便脫下外衫給謝阿春遮雨,而後拉着她小跑着往家去。
謝阿春家在緩坡上,推開籬笆院門,三間茅屋映入眼簾:正中為堂屋,西廂住謝阿春,東廂住謝平安,右手邊是一個夯土矮房,平日謝平安燒飯就在這裡。
西南角起了個窩棚,原本養了幾隻雞鴨,謝父病重時都拿去換了治病錢,如今隻堆些雜物。
謝阿春衣裳本是今早新換,泥裡滾了一遭又被雨淋濕,髒得不成樣子。進屋後,謝平安先去衣箧裡翻出一套新衣褲,放在床上,叫她自己換了,自己轉頭到院裡,把檐下晾曬的衣物一件件收起,這才回屋換下濕衣。換好後又進了廚房,将盛好的飯菜端進堂屋,擦淨桌椅,擺好碗筷。
等他做完這些事,謝阿春也換好衣服出來了,身上穿的與她換下來的樣式基本一緻,隻上衣是藕色,下褲是淺灰,對襟處還多系了條紅絲帶。
前陣子謝阿春跟着他進城,有城裡小孩正是這套打扮,謝阿春嘴上沒說,眼珠子卻一直盯着人瞧,謝平安便知道她喜歡。
這衣服據說是打北方傳來的,頗有幾分胡風,洛陽城裡也時興,一問鋪子裡成衣貴得吓人,謝平安就從布行買了些制衣淘下來的布料,就着家裡的材料縫了兩身。
謝阿春面上不顯,實際穿上新衣服十分高興,便決定不和謝平安計較有事總瞞着她的毛病。
待坐下後,看到桌上有一道愛吃的蒸蜜藕,更是眼睛一亮,抓起筷子夾了一口,邊嚼邊道:“你從哪弄的蜂蜜?”
清溪村沒人養蜜蜂,這東西不好養,尋常人家不常吃,富人又有自家佃農專人供奉,賣也不好賣。謝阿春不懂這麼多,卻也知道甜口的零嘴向來稀少,不是逢年過節,根本吃不着。
謝平安給她夾了兩筷子清炒時筍:“這幾日跟着二丫爹上山打了些野味,拿去城裡賣了不少錢,就買了點。”
謝阿春點點頭,不再多問,一上午體力消耗太多,這會兒正餓得前胸貼後背,捏着筷子便大快朵頤起來。
謝平安瞧着,悄悄松了口氣,這幾天謝阿春總說沒胃口,吃飯很少,他才想着做點她愛吃的,好在有用。
吃過飯,謝平安将碗拿去廚房洗罷,外頭雨還沒停,反倒更大了,陰沉沉的天潑墨也似。如此天氣,出門隻能作罷。謝平安便搬了個馬紮,坐在檐下繡手帕。
他兩個月前滿十五歲,按大燕律例,已不能再免賦稅。過去三年,他都是用跟着娘親學來的繡活兒換錢,外加給村裡幫工貼補家用,如今不得不學着種地。
若隻這些,倒也沒什麼,隻是十五歲也要開始服徭役,往年秋收過後,朝廷便會開始征召,這幾年上頭坐了個癡傻皇帝,不問朝政,偏好玩樂,又大興土木,聽說隔壁村最近就有不少男丁被帶走,他這陣子頻頻歎氣,為的就是這事。
心裡想着,謝平安不由得又歎了一下,他去服役也就罷了,謝阿春可怎麼辦呢?
謝阿春趴在堂屋的竹窗前,就着雨簾自己綁發髻,試了半天沒綁好,又聽見謝平安歎氣,更是煩悶,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把發帶垂在謝平安眼前,語氣硬邦邦:“謝平安,給我紮頭發。”
謝平安自無不可,放下東西便進了堂屋。
謝阿春坐在正對門口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腳,望着謝平安放繡繃的馬紮。
謝平安手很巧,很快紮好兩個雙丫髻,松手時,謝阿春忽然道:“我的手帕呢?”
謝平安愣了愣,下意識去懷裡掏,卻掏了個空。
他之前繡了兩條手帕,阿春一條,他一條,隻是阿春經常忘帶,便由他揣着,已經放了幾個月,謝阿春都沒有問過,今天怎麼突然想起來?
謝阿春沒有得到回複,不滿道:“問你呢,我手帕呢?”
謝平安想了想:“許是方才給趙嬸擦臉時,拿錯手帕,把你的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