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阿春還要問,男人伸出三根手指:“三個問題問完了,小店已打烊,恕不繼續招待。”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怕是要落雨,你該走了……小丫頭,下次不要再來送花了,花是好東西,給我可惜了。”
他說完,不顧謝阿春阻攔合上了窗戶。
謝阿春從酒壇上掉下來,天邊适時響起一聲悶雷。
山谷間刮起一陣暴雨前的腥氣,疾風搖着竹林,沙沙作響。
謝阿春又拍了兩下窗戶,聲音都被遮蓋得不真切,那人也再沒聲響。
謝阿春低頭一看,手裡的花已經被攥的不成樣子,混着泥土的花瓣此刻爛泥一般,染紅了她的掌心,謝阿春心頭窒悶,轉身漫無目的地走着。
走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又來到了種杜鵑的山壁下,一叢叢火紅的杜鵑,在勁風裡搖落,也不知這一場驟雨過後,這裡的花還能剩下幾朵。
謝阿春盯着花叢出神了一會兒,面頰上落了幾滴雨,冰涼的感覺喚回神智,她抹了把臉,忽然下定決心,把手裡的殘花扔掉,摘了幾朵新的花。
把這些花壓在酒壇下時,謝阿春暗暗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下次再來看時,要是這個人還不收她的花,她一定再也不來了!
下山時,山風更緊了。
謝阿春站在山坡上遠眺村子,隻見天邊黑雲滾滾,仿佛一隻罩子,兜頭籠住小小的村落。
謝阿春莫名有些心慌,腳步加快了些許,一路小跑着往村裡趕。
走到半路時,一道驚雷炸響,瓢潑大雨迎頭而落,田間小路都在雨簾裡變得模糊。身旁不時有下山的華麗馬車疾馳而過,依稀尚能聞見寺廟裡沾染的檀香。
待望見村裡家家戶戶的輪廓,謝阿春心裡終于安定些許,卻忽然發現,這個幾近正午的時辰,整個村子竟見不到一點炊煙。
她心頭起疑,疾步跑進村裡,一路過去,隻見許多家都大敞着門,卻沒有一個人影。
她越跑越慌,忽然聽見一陣哭聲,過去一看,隻見是常在一起玩的小豆丁,六歲大的小孩正站在院子裡嚎哭。
謝阿春抓住他胳膊,急急道:“小豆丁,村裡人去哪兒了?叔叔嬸嬸呢,怎麼家裡隻有你?”
小豆丁哭得眼睛發腫,見到她,攥緊了她的衣角:“阿春姐姐,你快去,救救我爹,我娘——”
“你爹娘怎麼了?”
“有人要來抓我爹去,修什麼長城,我娘不讓我爹走,和他們打起來,被抓走了!”
“他們說村裡成年的男丁都要去,我剛才,看見他們還帶走了謝哥哥……”
謝阿春腦子裡轟一聲。
為什麼會抓謝平安?
他不是說,已經送錢把名字劃去了?
“我要爹,我要娘……”小豆丁又嚎啕大哭起來。
“别哭了!”謝阿春喝道,“他們往哪兒走?”
“往,往村口去了……”
謝阿春一咬牙:“你在家等着,别亂跑,我一定把叔叔嬸嬸都帶回來。”
謝阿春摸了摸腰間的彈弓,确認它在,又抄起一根小豆丁家院裡的棍子,提着就往村口跑。
雨還在下,謝阿春的腳步濺起泥水,濕冷滑膩,雨水滑進眼眶,又酸又澀,她腳步不停。
此刻,村口。
村裡所有大人幾乎都湧在這裡,裡三層外三層,或扛着農具,或提着飯籃,無論是誰,都怒目而視着被圍住的人。
“往年征役,都是等秋收過去、九月頭裡,這才五月,憑什麼帶人走?”
“地裡的新秧才插,早稻也等着收,你們這時候把我家老頭子弄走,這十畝地讓誰來種?是我這個瘸了腿的娘們,還是我家躺在床上下不了地的兒子?”
人群裡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這是上頭的命令,今年柔然人頻繁犯邊,朝廷缺人,徭役才要征兩次,你們聚衆鬧事,是要抗命不成!”
“馮老六,敢情去的不是你!”一個老婦人呸道,“别以為我們不知道,今年抓去服役,要送去修長城,你怎麼不去呢,是怕死嗎?”
“狗皇帝不給我們活路,我們自己掙!裡外都是個死,怕什麼,和他們拼了!”
衆人舉着鋤頭棍子,齊齊應喝,一擁而上,場面一片混亂。
忽然,不知哪裡傳來一聲尖叫,人群霍地散開,露出被中間一個精神矍铄的老頭,十數個壯丁模樣的人護在他身側,手裡各拿着一根長棍。
一個年輕女人倒在地上,額角鮮血直流,人事不省。
“雲娘!”人群裡一個男人目眦欲裂,奮力擠開壯丁,将人抱在懷裡。
“你們竟敢打人!”人群大怒,“馮老六,你是要強征不成?”
馮裡正眼神慌亂了一下,繼而仍舊挺直腰闆:“有什麼不敢?我遵縣太爺之令征役,幹的是官差!縣太爺的官令,奉的是皇命!大人說了,違抗者,皆鎖去衙門受刑!給我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