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阿春往後退了兩步,腳下踩到一片碎瓷,叮鈴的脆響在兩人之間響起。
男人涼涼道:“雲門寺方丈覺空新送我的淨瓶,我才擺了一日。”
謝阿春頭皮緊了緊,硬着脖子道:“大不了我賠你!多少錢你說吧。”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
謝阿春:“……十文錢?”
男人手指搖了搖。
謝阿春有點緊張:“一百文?”
男人又搖了搖手指,灑然一笑:“無價之寶。”
謝阿春被唬到,心裡慌了一下,繼而從他眼裡發現一絲戲谑,這才反應過來,頓時生出一股被戲弄的怨怒。
男人忙道:“可别哭!逗你玩的,一個瓶子而已,碎了就碎了。”
謝阿春悶頭往前走,經過他時“不經意”地狠狠撞了一下。
男人在身後叫道:“這兩日封山,來了些讨厭的家夥,你一個小丫頭,就别往山上跑了。”
謝阿春頭也不回:“我知道,用不着你說!”
“你知道還來?”男人奇道,“我這兒到底有什麼好的——”
謝阿春臉漲得通紅,越發加快腳步,點點卻忽然從她懷裡竄了出來,調頭就往回跑。
點點跑到男人身邊嗅了嗅,站起來扒拉他腰上垂落的一個香囊。
男人挑眉,蹲下身,取下香囊遞給它:“你養的兔子?它好像喜歡薄荷。”
點點興奮不已,扒拉着香囊連連轉圈。
謝阿春氣它沒骨氣:“點點!”
男人笑了笑,一把将兔子摟起來:“我屋裡還有,你給它拿回去點?”
“不要!”
“火氣這麼大,家裡有事?”
“和你沒關系。”謝阿春硬邦邦道。
男人抱着兔子推開門,回頭笑道:“反正來都來了,進來坐坐?”
謝阿春愣住,男人卻已經進去,門還開着。
謝阿春之前是很想進去,卻不得其法,如今陡然被正經邀請,反倒有些不自在。
磨蹭半晌,謝阿春還是進了屋,男人正蹲在地上逗兔子,點點周圍擺了幾個薄荷香囊,正在上頭打滾。
“看你這麼不高興,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謝阿春悶聲道:“都說了和你沒關系。”
“我聽說前些日子山下有人鬥毆,好像是為了征徭役的事兒,”男人道,“難道你家裡也有人要去?”
謝阿春不說話。
男人道:“那就是了,讓我猜猜……前幾日寺裡來了不少人,問覺空寺裡有沒有活兒可幹,一個個都急着要錢,想來都是為了湊免役錢,你家莫不也是?”
謝阿春悶悶地點點頭。
“你有不去的辦法嗎?”她帶了一點希冀地問。
男人面露無辜之色:“沒有,我沒服過徭役,何況我如今一個閑人,也沒那些手眼通天的本事。”
謝阿春又悶悶不樂起來。
“不過,你缺錢,我倒是有個法子。”
謝阿春急忙道:“什麼辦法?”
男人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到桌邊坐下,将碎瓷随意掃至一邊,一指硯台:“研墨,會嗎?”
謝阿春茫然搖頭。
男人将硯台遞給她,指了指竹林的方向:“去水潭盛點水,不用太多。”
謝阿春有求于人,十分乖巧,跑到那天見到男人的竹林水潭邊,舀了點水,又端回來,一滴沒灑。
男人取出墨錠,挽起青衫長袖,露出勻稱的手腕,修長的手指捏住墨錠上端,抵住硯台,輕輕繞圈,沉郁的墨色緩緩散開,氤氲出與他身上如出一轍的墨香。
“會了沒?”男人将墨錠交給她,“試試。”
謝阿春接過,學着他的樣子研了起來,初時滞澀,逐漸熟練。
男人見她上手,就鋪開宣紙,随手拈起桌上的毛筆,蘸了蘸墨,左手挽袖,右手持筆,待要下筆,忽然問:“你想寫什麼?”
謝阿春不明所以:“寫什麼?”
“字啊,”男人道,“你不是缺錢?”
“雖然今時不同往日,但我這字,不說一字千金,百金總有,我寫幾幅,你拿去城裡賣,保你數錢數到手抽筋。”
謝阿春半信半疑,卻也隻能司馬當活馬醫:“随便寫吧。”
男人:“還沒問過,你叫什麼?”
“謝阿春。”
男人笑道:“那就寫這個。”
說完,他沉腕運筆,勢如飛鴻,一氣呵成寫下“謝阿春”三個字。
“是個好名字,你是春天生辰?”
謝阿春點點頭:“正月二十七。”這是那隻金鎖上刻的日子。
男人道:“真好。”
他擡眉:“繼續研啊。”
“哦……”謝阿春有一搭沒一搭地研着,目光卻忍不住老往紙上瞄。
男人今天難得束發,長發被一根竹簪簡單插起,卻還有許淩亂的發絲落到他臉龐。但他寫字時神情專注而認真,謝阿春沒邊際地想,剛才謝平安射箭的時候也是這樣。
男人又寫了幾幅,随後把筆一撂,往椅子上一靠,打了個哈欠:“寫的真累……拿走吧,小……”
他頓了頓,改口笑道:“小阿春。”
謝阿春疊好那幾幅字,仔細揣進懷裡,特别是寫着她名字的那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