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謝平安一直很沉默,謝阿春不用猜,就知道他肯定又不高興,而這個不高興的緣由,除了她偷偷跑去見溫青玄,還能有什麼?
這不能怪她,她又不知道溫青玄是這種身份!
但扪心自問,知道溫青玄是這種身份,她就不去了嗎?
謝阿春沒法說不,自己也覺得理虧,回家後一頭紮進家務活裡,隻當自己是隻不會說話的鹌鹑。
她喂了兔子,澆了菜地,正打算去曬衣服,謝平安坐在堂屋裡,指節輕叩桌面,喚道:“阿春。”
謝阿春裝沒聽着,謝平安又使了點力氣,再叩三下:“過來。”
謝阿春把衣服往盆裡一丢,垂頭喪氣地站到他面前。
謝平安看着她,捏了捏眉心:“說說吧,你那個山上的朋友到底什麼來曆?”
謝阿春盯着腳尖,嗫嚅道:“我哪裡知道……他一直不說他叫什麼。”
謝平安:“你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就敢和他來往?何況他一個成年男子,你……”
謝阿春擡頭道:“我這不是沒什麼事嗎,他看起來也不像壞人呀!”
謝平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直看得謝阿春再次低下頭,謝平安才歎道:“不管怎樣,日後你不許再上山去找他……”
“他又不一定就是溫青玄,單憑幾幅字——”
“不管是不是,都不許再去。”謝平安斬釘截鐵道,“這幾日我去哪裡,你跟着我去哪裡。”
謝阿春還想辯駁,對上謝平安的視線,什麼也說不出了。她知道謝平安很少說這樣的話,一旦說了,那就是沒得更改。
接下來幾天,謝平安果然嚴格履行諾言,不管是下地種田,還是去河邊洗衣,都帶着她——也不讓她幹活,就坐在陰涼地,喝他用青梅醬調的青梅湯,但務必要在他一擡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期間,謝平安去找過馮裡正,卻都吃了閉門羹,還是得了馮裡正身邊人點化才知曉緣由。
“你家妹子前幾日可是把馮裡正連帶縣太爺都得罪狠了,人家心裡芥蒂着呢,如今再要找人辦事,總得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再送些謝禮,權當賠罪,你說是吧?”
謝平安默然颔首,于是,這頓飯便定在了五月二十三,城裡最好的酒樓醉香閣。
正巧這日會稽山也解封,謝阿春連喝幾日酸梅湯,整個人都要散發着一股青梅的酸甜味兒,憋悶得不成樣子,說什麼要和他一道進城。
謝平安生怕她再沖動惹事,也顧不得她會不會再偷跑去見溫青玄,勒令她留在家中,自己上了進城的船。
但謝阿春想做的事,萬沒有做不成的,她緊跟着上了謝平安後頭的一條船,撒嬌賣乖地讓撐船的阿叔給她免了船費,一路跟着謝平安直到酒樓下。
這酒樓一共三層,瞧着就頗氣派,小二站在門口迎來送往,謝阿春低着頭往裡走,沒兩步就被攔下。
“小丫頭,這可不是玩的地方……”
“我是跟着他來的!”謝阿春一指身影将要消失在二樓的謝平安,“我倆一起的。”
趁着小二半信半疑,她撥開人群嗖地竄上了樓。
一樓大堂有人說書,驚堂木一拍,抑揚頓挫的語調說着:“話說這蕭将軍蕭祁平城一戰,被柔然人坑害,丢了性命,自此妻兒老小,連帶他自己,都戰死沙場,唯留一垂髫幼女蕭玉,獨在世間……”
“可歎滿門忠烈,落得如此凄涼下場,稚子伶仃,堪向誰依?幸而蕭将軍兄長手足情深,将自己這侄女接到洛陽,養在身邊,視如己出……要說這蕭将軍兄長是何人?正是當今蘭陵蕭氏的掌權人,以正二品尚書令,加封錄尚書事,開府儀同三司的蕭璟蕭相國是也!”
“此人品行端直,高風亮節,當的上一句君子如風,再說他那大公子,頗有乃父之風……”
謝阿春三步并兩步,來到二樓,這一層是由屏風隔開的屏廂,不比三樓雅間尊貴,但比一樓大堂清淨。
花窗前靠着一名歌女,手撫琵琶,歌聲婉轉。
這會兒沒到飯點,二樓也沒什麼人,謝阿春繞了半圈,就聽到謝平安隐隐的說話聲。
“出門前有事耽擱,勞馮裡正久候,我自罰一杯。”
謝阿春閃身躲到緊鄰二人的屏風後,從兩扇屏風交疊的縫隙裡望去,這個位置,正對着謝平安。
謝平安舉杯盡飲,立時咳嗽兩聲,大病初愈的雪白面皮上暈起了紅。
謝阿春氣得牙癢癢,差點沒忍住上前把他手裡的酒壺丢出去,謝平安從來不喝酒,如今傷剛好才多久,竟還學起人喝酒了!
馮裡正背對着她,老嗓渾濁一笑,一看就是沒少喝:“賢弟因何事耽擱啊?讓老夫猜猜,莫不是你那妹子,又給你惹事?”
“家妹是頑皮了些,也是我疏于管教,才讓她上回給裡正和縣令大人添了諸多麻煩,這一杯再敬您,還望您在大人面前美言幾句,莫要讓大人與家妹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