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靳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慢慢睜開了眼睛,車窗外一排排飛馳而過的樹木是他從未見過的品種,田地裡種着他叫不出名的莊稼,坐麻了的屁股随着他醒來的動作傳來一陣令人酸爽的刺痛感。
這是他坐了兩天火車和一天船後的第四天,現在正坐在去南城的最後一趟汽車上。
行駛了幾個小時的大巴搖搖晃晃停在了一個掉漆看不出名字的服務站,在司機師傅一聲吆喝下,沉浸在夢中的人們紛紛像是被按了開關鍵一般開始活動起來,吵鬧聲推搡聲瞬間争相恐後湧入這被行李塞得密不透風的狹小空間。
着急去廁所的把行李給信任的同伴看着,餓了的拿出自家帶的幹巴饅頭使出渾身解數擠出車廂買兩毛錢一碗的熱水,沈靳是為數不多留在車上的一員。
他已經坐了十二個小時的大巴,在這期間沒有去過一次廁所,行李包塞在座位底下,屁股放在座位上一刻也不曾離開,十一歲的年紀,從來沒有獨自出過遠門,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既陌生又新奇,除此之外,還有點他不願意承認的恐懼。
因為剛出生就死了媽,爹不靠譜後媽更不靠譜,沈靳能全須全尾長到這麼大全靠自身耐造,這也因此養成了他自私冷漠的心性,對誰都吝啬刻薄,對自己也不例外。
從北方的安城去南方的南城,他隻給自己買了兩大盒噎死人不償命的便宜餅幹,車票已經花了他大半的錢,接下來他不得不一分錢掰成兩分用。旁邊坐着的是一個膘肥體壯的成年男人,見到了站拿一個用了不知道幾次沒洗的鐵飯盒去打熱水,想要就着熱水泡盒子裡剩下的半個饅頭。他那挺立的肚子幾乎要貼到沈靳的臉上,嘴裡一邊說着“借過借過”,一邊說着“讓一讓,讓一讓”。
一股發馊的汗味在這即将為零的距離裡直鑽沈靳的鼻孔,他抿着發白的唇臉色難看地盡量把自己的身體往後靠,好不容易中年男人擠了出去,後面座位上的人也都一擁而上朝着唯一的出口擠去。
等到車子裡短暫安靜下來不知道又是幾分鐘後,餅幹已經勾不起他的食欲,比起咕咕叫的肚子他現在更想喝水,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口水是在什麼時候喝的了。
車站的水賣的價是平時商店裡的好幾倍,他舍不得花這個錢,比起吃的喝的,還是握在手裡的紙币更能帶給他安全感。
沈靳靠在椅子上半死不活地睜着眼睛,和他一樣想要省錢的大有人在,嚼饅頭的,睡覺的,坐車久了半身不遂躺着的,東張西望仍舊精氣神十足的。
其中坐在他斜上方那人格外惹眼,從他一上車沈靳就注意到他了,這人穿着一件肥大的黑色棉襖,細胳膊細腿縮在襖子裡唯有腦袋大的突兀,一雙倒三角裡眼珠溜溜轉,看見一個空位就坐了下來,不知道在打着什麼鬼主意。
沈靳餘光盯着他心裡默數他轉身的次數,眼睜睜看着那人身體慢慢朝着他旁邊那個熟睡的女生靠近,雞爪一樣的手不着痕迹地伸進女孩抱着的包裡……
他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這個男人看上去至少二十幾了,沈靳不想惹麻煩,他繃着臉腦袋裡飛速思考着,半晌後,好歹想到要是自己的錢被偷了他恨不得要殺人,這才想大發慈悲做一回好人,起身大聲喝道:“你幹什麼?”
“你幹什麼?”
車子裡剩下的人都因為這句突兀的話轉過頭來,沈靳看着面前這個快他一步沖到那瘦竹竿男人面前的少年,掉了幾顆扣子的襖子加上一頂歪着戴的掉皮的帽子,嘴裡含着糖,整個人看起來流裡流氣。
少年上前抓住那個男的手大聲道:“你幹什麼呢,偷人家小姑娘的錢要不要臉?”
衆人一聽是小偷頓時來了精神,紛紛圍了上來,果然見男人手中握着什麼東西。
“誰偷錢了,你哪隻眼睛看見了?這明明就是我的。”男人見被發現索性耍起了無賴。
那個睡覺的女孩也醒了,見自己用手帕包着的錢在别人手上,還有周圍圍着的人立刻明白過來怎麼回事:“放你媽的屁,這是我的手帕,我一直用帕子包着錢。”
說着她伸手就要去搶,男人掙脫了少年的桎梏:“小子我勸你少管閑事,”又轉頭對着女生惡聲惡氣道:“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有什麼證據說明這是你的?”
男人雖然看起來瘦弱,但一副精明的模樣加上咄咄逼人的口吻,周圍人看熱鬧不嫌事大,一會兒站在女孩一邊一會兒又搖擺了站在男人一邊。
少年呸了一聲,一臉怒意:“你他媽要不要臉,老子親眼看見這是你從她兜裡摸出來的,偷人錢你還有理了。”
“這帕子是我媽給我買的,我還能認錯?”
男人道:“我的東西什麼時候跑到她兜裡去的,除了你還有誰看見了?你這麼說難不成你們是一夥的?”
男人叫嚷的聲音讓沈靳異常心煩,他冷着臉道:“我看見了,就是你偷的她的錢。”
衆人回過頭來,就看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孩滿臉不耐煩地盯着這邊:“你根本就不是這個車上的乘客,趁着停車上來偷東西,看見她在睡覺旁邊空着就想下手,我都看見了。”
周圍人這才反應過來,打量起這個男人,因為沈靳說的太過笃定,哪怕他們其實壓根不記得車上具體有哪些人也都附和起來。
“好像是沒看見過他。”
“這人誰呀?”
“你們誰認識嗎?”
有人喊了一聲讓司機來認認,男人見事情敗露,狠狠剜了一眼沈靳,眼看周圍的人都圍了上來義正辭嚴要報警,他忽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匕首來對着衆人道:“到了老子手上的東西還能讓你們拿回去。”說着匕首在空中比劃了兩下。
乘客本來都是老實本分的普通人,哪裡見過這陣仗,頓時吓得紛紛後退。男人見狀,一把推開座位上的女孩踩着椅子就跳窗跑了。
展飛,也就是那個吃棒棒糖的少年罵了一聲,跑下車就去追小偷,着急忙慌上車的司機師傅見狀大聲喊道:“追不回來了,這些人都是慣犯,比你熟悉地形,車子馬上就要開了,快回來吧。”
果不其然,男人跳車之後轉眼間就消失在了車海中,展飛眼看着人跑了,又回頭看了眼一車因為他半天沒上去而開始抱怨的人,最終還是回到了車上。
車子重新發動,沈靳坐了回去,他抿了抿幹澀的唇瓣,從包裡拿出吃了大半的餅幹興緻缺缺地打算吃兩塊,這種長途汽車裡面人擠人,沒買到票的帶着行李就往上沖,過道裡除了人就是行李,大包小包塞了滿滿一車,留給人透氣的空間少之又少。
沈靳咀嚼着餅幹看着陸續坐回位置的人,這時剛剛那個出頭的男生走到他面前,雙手撐在兩邊的椅背間:“小兄弟,我叫展飛你叫什麼名字?”
見沈靳不答話展飛自顧自繼續道:“你多大了是一個人出來的嗎?你家大人呢?”說着四處張望起來。
這時候出去吃完午飯的中年男人也擠了回來,展飛見他要進去立刻笑道:“大哥大哥,我跟他認識,能不能換個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