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恩是從酒店經理那兒得到的消息。
他提前打過招呼,說今天會派人來和拳手簽合同,還叮囑經理把賬記在自己名下。
結果經理一看大堂裡拳打腳踢的架勢,還以為是卡恩特意安排的面試環節,心說這選拔也太硬核了,上來就直接實戰?
于是趕緊給卡恩打電話,小心翼翼地勸誡,如果要比試拳腳,建議換個寬敞的室外場地。
措辭過于委婉,卡恩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打起來了。
意料之外,卻又該死地合理。
他早猜到景樾會為了辛茸放棄見面,但能把幾個專業拳手揍成這樣,哪怕是以景樾的标準……也有點過頭了。
好在經理誤會在先,卡恩也将錯就錯,将一場風波大事化小,反倒成了個笑談。
這次他來,開的是自己的私人懸浮車。臨走前,吩咐人把景樾從競技場順手拎來的那輛破機車塞到後座,像個收拾爛攤子的家長,領着兩個别扭的當事人往車庫走。
辛茸低着腦袋跟在後頭,像隻把腦袋埋進沙子裡的鴕鳥,壓根不看路,三步一虛晃,幾次險些撞上柱子。
景樾見狀,伸手想去扶,卻被他毫不猶豫地甩開。
被拒絕的手僵在半空,沉默片刻,最終默默收回,腳步放慢半拍,安靜地跟在後面,什麼也沒說。
上車時,景樾先一步替他打開車門,回頭看向辛茸,語氣裡是明晃晃的示好:“你先——”
結果辛茸連個眼角都沒賞他,徑直繞到後座,縮成一團擠在機車旁,頭埋在膝蓋裡。
景樾站在車門前,手叉着腰,望着他的背影。
瘦小又單薄,整個人幾乎嚴絲合縫地嵌進機車縫隙裡,可脊背卻繃得筆直,像一張拉滿的弓,連發梢倔強地拒絕着他的靠近。
他擡手揉了把眉心,半晌,低低歎了口氣,獨自回到前排,一句話沒說,平日挺拔的腰闆此刻卻不自覺佝偻了幾分。
車在沉默中駛回競技場。
已是淩晨,街上行人稀稀落落,隻有零星幾對情侶依偎着散步。
到了矮樓入口,辛茸停下腳步,低聲道:“對不起,卡恩哥,今天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
“這算什麼?”卡恩笑得雲淡風輕,“真要說起來,倒是讓我看清了,這幾個所謂的優秀Alpha拳手也不過如此。看來這合同簽不簽,我得重新掂量掂量了。”
辛茸聽到這句,神情這才松了幾分,唇角勾起個勉強的弧度。
“那我先走了,卡恩哥,明天還得去上課。”
卡恩揉了揉他的腦袋,輕聲道:“去吧。”
就在這時,景樾像突然回神般猛地上前一步,聲音急促:“等等——”
聞言,辛茸臉上的乖巧蕩然無存,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背過身去。
景樾不死心地繞到另一側,偏執得像是非要讓辛茸正眼看他。
還沒等他開口,辛茸已忍無可忍地吼出來。
“你到底有完沒完?!”
“我隻是想說——”
“你什麼都别說!”辛茸咬牙切齒,“像我這種浪蕩不檢點的人,怎麼配聽你說話呢?”
“……”
景樾被回旋镖刺得啞口無言,臉色青白交錯,手指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尖,嗓音艱澀:“辛茸,我——”
辛茸直接堵住耳朵,拒絕再聽。
景樾下意識伸手去拽他那截細白的手腕,指尖剛碰到一點柔軟,辛茸卻像避瘟疫一樣猛地甩開他,轉身就跑。
他追了兩步,直接被卡恩一把攔住:“先讓他靜靜吧。”
景樾腳步一滞,踉跄着退後一步,靠在牆上,身子緩緩滑下,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似的無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做出那麼沖動的事。
那些合同明明擺在眼前,他卻連看一眼的耐心都沒有,就那麼草率地認定辛茸是那種輕浮的人,甚至說出了那種混賬話。
他完全理解辛茸不原諒他。
畢竟,連他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可當他看到那三個Alpha就這樣将辛茸團團包圍,腦子裡隻剩下卡恩說過的那番話在回蕩:信息素在愛情裡占據主導地位,沒有人能違抗生物本能。
他根本沒法冷靜思考,滿心隻有一個念頭。
辛茸要離開他了。
忽然,他轉過身,朝着冰冷的水泥牆狠狠砸下去。
砰——
指骨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汩汩湧出,在灰白的混凝土上洇開刺目的紅。
站在一旁的卡恩喉頭微微一動,終究什麼都沒說。
雖然他當時不在現場,可光從兩人隻言片語的對話裡,也大緻能拼湊出景樾當時說了多過分的話。
在拳台上,景樾是萬人仰望的王者;在生活中,他自立、有擔當,連身體殘疾都無法磨損他的鋒芒。
可他也才不過十九歲。
感情上白紙一張,驕傲得不肯低頭。倔強,擰巴,太不成熟。
卡恩歎了口氣,陪他蹲下。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景樾的聲音啞得不成調,血珠順着指尖一滴滴砸在褲管上,暈開深色的痕迹。
剛才和三個Alpha單挑都毫發無傷的他,現在卻被自己弄得鮮血淋漓。
“你知道,”卡恩輕聲歎息,“隻是你不敢面對。”
景樾沒再說話,空茫的眼神投向化不開的夜色,整個人像是融進了黑暗,隻剩下一抹孤寂又落寞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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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店回來後,辛茸整整一天沒有說話。
第二天上學,他沉默地聽着課,時不時聽見腦海裡050給他講笑話緩和情緒,也回應得興緻寥寥。
說實話,050有些不理解。
按理說,身為惡毒炮灰扮演系統的任務者,宿主應該早就習慣被主角讨厭才對。
畢竟,越是被讨厭,越是能說明任務完成得漂亮,積分越高,複仇計劃也能推進得越快。
050不明白的,辛茸自己也沒法解釋。
按理說,他應該高興。
和主角的關系惡化,得分就會更高,說不定還能提前完成任務。
可每每一閉眼,腦子裡就浮出景樾冷漠無情的眼神,和一句句惡毒的诋毀。
心口總像被針紮似的,泛着細密的疼。
就好像,不該是這樣的。
好像這世上所有人都能讨厭他,唯獨景樾不行。
傍晚,競技場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