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谳副尉，武安城已破，請令！”

谳凰眉頭微蹙：“請令？”

這滿臉血污的将士，眼中燃燒着掩不住的掠奪欲望，他指了指城内哭嚎的人群，解釋道：“按照慣例，城破後屠城三日，犒賞三軍。”

谳凰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端坐在馬背上，視線緩緩掃過周圍蓄勢待發的南齊士兵，又落在了那些舍命守城的勾吳士兵的屍體，以及城内混亂的人影。

看來，她對凡人還是不夠了解。

“屠戮一群手無寸鐵的平民？你們和那些土匪強盜有何區别？”

空氣瞬間凝固，将士臉上的狂熱僵住，周圍的士兵也露出錯愕與一絲被冒犯的惱怒。

“傳令三軍。”另一道冷凝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驟然響起：“入城士卒，刀兵歸鞘。擅入民宅一步者，淩-辱婦孺者，殺降卒、無故戮平民者，斬！”

程商樞策馬而來，立于谳凰身側。

請令的将士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對上谳凰與程商樞二人那雙毫無波瀾卻充滿壓迫感的雙眼時，所有的話都被噎在了喉嚨裡。

“得……得令！”

那些已經準備好收割‘戰利品’的士兵們，眼中的貪婪和暴戾轉換成了茫然不解，甚至是不甘憤懑。

金屬摩擦碰撞的聲音先是零星響起，接着迅速連成一片，一把把染血的武器被主人們帶着複雜難言的心情，被強行收斂。

“燒殺搶掠，搶和掠呢？”

“攻城不易，九死一生，若是不給些好處，以後還怎麼讓人心甘情願賣命。”

“那這滿城之人，你又打算如何安置？”

“攆出城去，生死由命。”程商樞的回答冷酷而現實。

他以為谳凰會覺得自己殘忍，會同自己理論，卻不想她毫無反應。

程商樞側過頭去。

隻見谳凰垂眸靜靜看着遍地屍骨，眼中好似有一絲浮光掠影般的憐憫，但更多的，是遊離于世間的冷漠。

夕陽的餘晖落在她的身上，那一層朦胧的金邊，仿佛溫暖的佛光，又似血色的邪氣。

程商樞不禁懷疑，眼前的女子，真如她所說的那樣，是從天界而來的神女，而不是從地獄出逃的妖魔嗎？

程商樞的目光并未在谳凰身上過多流連，他收回目光，雙腳一磕馬腹。

戰馬發出一聲長嘶，邁開沉重的鐵蹄，踏入城中。

他所過之處，那些沸騰的殺戮欲望，被無形的威壓強行按捺下去。

大戰之後的日子，程商樞一直在忙碌。

整肅軍紀、清點繳獲、處理城内廢墟與屍體、安置俘虜、驅逐平民、重新布防、向後方報捷請功……

反觀谳凰，跟甩手掌櫃似的，時常不見蹤影。

即便是被人尋到，她也總是将所有需要處理的事務都甩給了程商樞，自己則安然享受與血腥戰場格格不入的悠閑自在。

這日，程商樞終于從繁冗的軍務中暫時脫身。

幾經詢問，才在城外一條清淺的小河邊找到谳凰。

她正懶洋洋地坐在一塊平坦的河石上，雙手撐在身體的兩邊，雙足輕垂于水波之中。

她仰着頭，微微眯着眼睛，整個人都透着慵懶的惬意。

陽光穿過樹梢，映在烏黑發絲上，閃爍着細碎的光暈。

那一瞬間，程商樞覺得谳凰既不像神女，也不像妖魔，倒像是凡間貪玩的小姑娘。

回過神來，程商樞被自己這樣怪異的想法驚到，趕緊将這種不着邊際的念頭抛出腦海。

貪玩的小姑娘可不會在經曆過血腥厮殺後還有這等閑情逸緻。

程商樞走到谳凰身邊坐下，一雙長腿屈起。

“你是不是，不能殺人。”程商樞的聲音低沉，并非疑問，而是陳述。

戰後清點，蕭毅重傷瀕死卻最終被救回，傷口精準地避開了緻命之處。

程商樞并不覺得谳凰會犯這樣的錯。

沒殺蕭毅，還能說是因為他的緣故。

可凡她所“殺”之敵，事後驗看，大多重傷未死，都避開了緻命處。

“是，神不能殺死凡人。”

谳凰的坦誠，再次讓程商樞感到意外。

“所以能間接緻死？”

“也不能，沾染凡人的生死因果，會被業力纏身。處理起來，很麻煩。”

“那你就不怕？”

“我不會。”

“為何？”

谳凰側過頭，迎上程商樞審視的目光，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帶着惡趣味的笑：“因為我與你綁定了命線，我可以把因果引到你的身上。”

程商樞：“……”

“我所行之事，皆是為你而做，因果報應自然也須得你自己承擔。”

程商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