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
江都,這座昔日柳綠花紅,滿城花香的錦繡之都,此刻再無半分花香,唯有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彌漫。
在南齊大軍兩年多的步步緊逼,攻城拔寨下,今日,輪到了勾吳的都城。
程商樞身披玄甲,策馬于陣前,墨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巍峨的皇城正門落在眼前。
昔日,這裡是需要他仰望的存在,也是令他受辱的地方。
如今卻顯得如此脆弱。
程商樞一夾馬腹,嘶吼着帶領軍馬湧入皇城,鋪天蓋地寒光席卷而去,帶起陣陣血花。
幾乎在同一時刻,江都城的另一側。
谳凰帶着另一支兵馬,堵住了倉惶逃走的勾吳皇族。
“分兵肅清城内殘敵,控制各處要道、府庫。凡遇奸淫擄掠者,無論兵卒平民,殺無赦!”
麾下将士轟然應命,迅速散開,執行命令。
廣場上,程商樞至神龍殿前,他的臉上濺滿了血點,他的目光穿過那片宮阙核心,穿過了時間與空間,與那雙燃燒着刻骨恨意與鄙夷的眼睛狠狠撞在一起。
沒有言語,隻有牆壁上插着的松明火把,燃燒時發出單調而清晰的“噼啪”聲。
這細微的聲響,在死寂的牢獄裡清晰得刺耳。
如孩童手臂般粗細的鐵栅欄,将兩人隔絕成兩個世界。
程商樞的身上穿着代表一軍主帥的威嚴甲胄,蕭毅身上僅一件破碎不堪,沾滿血污的單薄中衣。
“程……商……樞……”嘶啞幹澀的聲音一字一頓地擠出了程商樞的名字,以及那句在心頭翻湧了無數遍的質問:“為……何……背叛勾吳?”
“背叛?”程商樞聲音平靜無波:“我又非勾吳子民,何來背叛之說?
若要說背叛,是這天下人背叛了我。”
蕭毅聞言,眼中掠過一絲疑惑,随即,腦中像是一道閃電劈開迷霧,他猛地瞪大了雙眼,心中對程商樞的身份有了猜測,也對他想要做的事有所猜想。
“鐵血營的人,我已将他們收殓。”程商樞将一柄沒有刀鞘的匕首,輕輕放在鐵栅欄前的地面上。
他原以為,谳凰會給蕭毅一個痛快。
沒有再看蕭毅一眼,程商樞轉身,步履沉穩,不急不緩,最終消失在幽暗的甬道盡頭。
死寂重新籠罩了牢獄。
蕭毅的目光可落在程商樞留下的匕首上。
他緩緩起身,抓過那柄匕首,掌心傳來一陣冰涼。
他知道,那些人将他救活,隻為了帶回南齊,羞辱他這個曾經令南齊恐懼的‘戰神’。
刀光在空中劃出一道凄豔的弧線,沒有半分遲疑。
“噗嗤!”
利刃切入血肉的悶響,清晰地在空無一人的牢獄中回蕩。
失去了支撐的軀殼,緩緩地,沉重地向後傾倒……
同年五月,南齊都城。
谳凰與程商樞并肩于大明殿中。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垂首屏息,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南齊皇帝陸楚端坐于大殿之上,目光緊盯着二人,更确切的說,隻盯着程商樞一人。
勾吳的覆滅,解除了他的心腹大患,但這喜悅隻持續了片刻,便被更深沉的憂慮取代:這把替他斬斷心腹大患的利劍,會不會調轉鋒芒,指向他自己?
畢竟,程商樞是蘇世的人。
空氣中彌漫着微妙緊張。
程商樞眉宇間難掩長途奔襲的疲憊,鳳眸低垂,掩去了沙場的銳氣。
他雙手捧着一個沉重的紫檀木匣,裡面是勾吳王室的降書和象征王權的玉玺,一副恭謹的姿态。
谳凰站在程商樞身側半步之後,面容沉靜,宛如一尊雕像。
怪異的是,殿内侍立的宦官、階下肅立的百官,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下意識地避開了她,或者更準确地說,是忽略了她。
她就像一道無聲的影子,融在程商樞的身後。
禦前常侍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從程商樞手中接過那沉甸甸的木匣,步履無聲地呈至禦前。
陸楚象征性地瞥了一眼匣中物事,便微微颔首,示意收好。
“谳将軍神勇無雙,程卿運籌帷幄,揚我南齊國威,功在千秋,朕心甚慰!”
“全賴陛下洪福齊天,三軍将士浴血奮戰,臣等微末之功,實不敢居功自傲。”程商樞的聲音平穩無波,抱拳躬身,禮數周全。
一旁的谳凰,依舊如磐石般靜立,紋絲未動,無人察覺她的禦前失禮。
“莫要謙虛。”陸楚目光掃光百官,最終落在程商樞身上,那眼神,帶着審視與試探:“如此大功,豈能不賞?”
侍立在陰影中的另一名常侍立刻捧上一個鋪着明黃錦緞的紫檀托盤。
“程商樞聽旨。”禦前常侍尖細的嗓音響起:“爾勇冠三軍,謀略超群,覆滅勾吳,居功至偉。特擢升爾為武安侯,賜紫绶金印,食邑萬戶,良田千頃,黃金萬兩,錦緞千匹。”
程商樞再次躬身:“臣,謝陛下恩典。”
“谳凰聽旨。爾運籌帷幄,輔弼武安侯有功,特封爾為一品诰命夫人,賜東海明珠十斛,黃金五千兩,錦緞五百匹。”
谳凰仍舊沒有動作,但卻無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