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愛卿為國征戰，勞苦功高，更兼身負戰創，朕心實為不忍。”陸楚目光灼灼，語氣格外關懷：“故特許二位愛卿留于金陵，安心調養。朕已命工部，即刻為武安侯與诰命夫人興建府邸，務必恢弘大氣，配得上二位愛卿的功勳。

在府邸建成之前，你們夫妻二人便暫居鴻胪寺别苑，一應用度，皆由内帑支應，朕已交代下去，讓人安排周全妥帖，不得有絲毫怠慢。”

程商樞上前一步，深深躬身：“陛下天恩，體恤入微，臣等感激涕零，無以為報，謹遵聖命。”垂下的眼簾深處，一絲極淡的嘲諷之意一閃而逝。

安心療養？興建府邸？

分明是明升暗降，削權軟禁。

見程商樞順從地遵從了自己的安排，陸楚滿意地笑了。

谳凰在一旁垂眸靜立，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

鴻胪寺别苑正廳。

皇家禦賜的百合宮香在精緻的博山爐中袅袅升騰，淡雅清幽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廳堂。

兩隊宦官捧着朱漆托盤魚貫而入。

托盤之上，整齊疊放着程商樞的冕服九章與谳凰的诰命冠服、象征侯爵身份的紫绶金印和象征一品诰命夫人玉軸诰書，以及記載着賞賜明細、蓋着戶部大印的禮單。

此外，便是在大殿之上，南齊皇帝承諾的賞賜之物：

溫潤無瑕的羊脂白玉佩飾；一整套璀璨奪目的寶石頭面；圓潤飽滿流光溢彩的明珠；各色绫羅綢緞堆積如山，顔色華貴，織工精巧，在日光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澤；敞開的木箱，黃澄澄的金條金錠整齊碼放。

整個大廳，滿室華光。

宦官們有條不紊地擺放賞賜，廳内人影走動稍顯紛雜，程商樞向前踏出半步，臉上堆起笑意，對為首的宦官道：“王常侍鞍馬勞頓，為程某之事奔波，程某感激不盡。”

說話間，程商樞寬大的袍袖極其自然地一拂，一個沉甸甸織錦荷包已落入為首宦官王常侍之手。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讓王常侍臉上的笑意瞬間從浮于表面變得真切起來。

“侯爺您客氣了！不過是跑跑腿兒，沾沾侯爺的喜氣兒，侯爺和夫人忠心體國，立下如此不世之功，陛下聖心甚慰，府上日後若有什麼需要宮裡通融的小事，您盡管言語一聲，小人定當盡力周全。”

“王常侍言重了。”程商樞笑容依舊，“内人已讓人略備薄茶，還請公公賞臉，稍事歇息？”

“侯爺厚愛，小人本不該辭。”王常侍連連拱手，臉上堆滿笑：“隻是宮裡還有差事等着複命，實在不敢久留。侯爺，夫人，小人這就回去複命了。陛下面前，定當詳述侯府恭謹忠孝之心，不負聖恩！”

一番客套送别後，王常侍帶着宦官隊伍的身影消失在别苑外。

程商樞臉上的笑容在王常侍一行人消失的瞬間便淡去了。

他踱步至案前，修長的手指握着那方沉甸甸的金印，目光緩緩掃過琳琅滿目的賞賜，不知在想些什麼。

谳凰沒有理會那些賞賜，四處走動，打量着這臨時的栖身之所。

青磚黛瓦，高脊飛檐，雕梁花窗。

院内綠草如茵，引來的活水在石渠中淙淙流淌，小池塘裡幾尾錦鯉在假山石隙間遊弋，頗有野趣。

屋内的陳設一應俱全，用料上乘。

對于住處，谳凰還算滿意。

對于餐食，谳凰更是滿意。

雞鴨魚肉，時令鮮蔬，湯羹點心，琳琅滿目，濃香四溢。

比在外征戰那些吃食好上不止一星半點。

七八個面容清秀的婢女依次端着托盤布菜。

布菜完畢，婢女們無聲地退到兩人身後，垂手侍立。

她們低垂的眼簾下，目光卻悄然纏繞在二人身上。

不止是這些婢女，廊下侍立的仆婦，院中灑掃的小厮，無一不是陸楚安插在此，時刻監視着他們一舉一動的眼線。

這些如影随形的視線，令程商樞味同嚼蠟。

在他身側，銀箸碰擊碗碟的聲音接連不斷。

程商樞微微側首，谳凰雖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樣，程商樞卻能感受到她享用美食愉悅。

那顆緊繃的心也随之放松下來。

夜深了。

程商樞對外同谳凰以夫妻相稱，是以，别苑收拾出來可供主人安寝的房間，僅此一間。

内室燭火已熄，隻餘窗外廊下燈籠透進的微弱昏黃。

谳凰先行上-床，正欲睡下，見程商樞也緊随而上，她眉頭微蹙：“你做什麼？”

程商樞平躺下來，眼神向外一瞟，低聲道：“别忘了，咱們是夫妻？”

“夫妻難道就不能一人一屋，一人一榻嗎？”

“你我今日若分榻而眠，明日那南齊皇帝，便能尋着由頭，送我兩個千嬌百媚的侍妾暖床，你樂意嗎？”

谳凰瞥了瞥嘴，不情不願地往裡挪了挪。

兩人平躺在床上，中間隔着寬敞的距離。

不知過了多久，程商樞低沉的聲音突兀地在黑暗中響起，“改日，我去牙行替你挑兩個伶俐點的侍女來，貼身伺候總歸比這些人方便些。”頓了頓，程商樞又補充道：“還是說，你想親自去挑？”

黑暗中，谳凰的睫毛微微顫動：“你替我挑吧。”她懶得麻煩。

“好。”

黑暗中，兩人重新歸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