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被他徹底吓住,委委屈屈道:“你怎麼二話不說,就往人臉上招呼?有你這樣的人麼?”
“還吵?”
江與眉梢一挑,複又擡起手來——
“不、不吵了!”
心魔頓時安靜如雞。
見心魔不再吵鬧,江與便也沉默下來,開始思索目前的處境。
他在幻境内看過了慕潇然的記憶,關于她痛苦的根源,他大概能猜到一些。
師父之所以會入魔,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與她已故的四名徒弟有關。
她覺得他們是因她而死,于是心懷愧意。這份痛苦的感情沒能在時間長河中沖淡,反而愈演愈烈,逐漸成了她的心魔。
隻是心魔并非無法抗衡。此前慕潇然一直能與心魔抗争而不落下風,卻在地星同時遇到了兩樣外力:一是催化心魔的怪異古書;另一個則是早已死去多年的、四徒弟江與的屍體。
在外,有怪書扭曲記憶、蒙蔽心智,在内,往事曆曆在目、侵襲内心。這些無疑加劇了她的崩潰。
于是,一個樸素的願望應運而生。
——她想要死去的人活過來。
想到這裡,江與垂下眼睫。
也許是怨念過重,又也許是那本怪書果真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力量……
“江與”出現了。
他繼承了已死軀殼内殘存的零星記憶,也保留着慕潇然心魔帶來的痛苦和怨念,是一個脫胎于過去的、嶄新的靈魂。
江與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很清楚,自己的存在時時刻刻折磨着生者,亦是對亡者的不尊重。
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因此,他決定吞下魔種,有兩個目的——一方面,可以壓制住魔種内的魔氣,另一方面,他也會因此而徹底死亡,徹底斷了師父複活“江與”的念想。
這是最快速,也最簡單的辦法。
誰知那魔種竟有那樣強的能力,不僅已經開了靈智,甚至還為了自保,反倒救下他的魂魄?
他還活着,可師父怎麼辦?
江與垂眸不語,臉色愈加難看起來。
這時,方才還委委屈屈的心魔,終于反應過來不對——
這裡明明是她自己的地盤,她又膽怯什麼?
想着,她支棱起來,暴躁罵道:“你、你這個白眼狼!要不是我,你能複活?能見到你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師尊?”
江與冷冷道:“你複活我,又不是為了幫我,而是為了幫你自己。”
“那又怎樣?”心魔不以為然,“我救了你,是你的恩人!”
“你還不如不救我。”
江與垂下眼簾,道,“與其給她虛假的希望,還不如讓她……一直在絕望裡,不要出來。”
心魔“複活”出了他,給了師父希望。
然而,有了希望,就會生出無限貪念。
他複活了又如何?且不說如今的“複活”隻是一個假象,就算他果真完完全全地、毫無後顧之憂地複活了,也不過是一個讓慕潇然反複想起從前痛苦的觸發器、一個……拖累。
有他與否,他的師父都是世界上最強的修真者。她若是沒了他,反倒更自在。
想到這裡,他恨恨地罵:“還是怪結界外那幫廢物,做什麼不好,非要激怒師父?他們的文明就沒有半點吸引力嗎?要是早些讓師父有新的愛好、新的生活,他們至于落到如此下場?真是一幫廢物!”
心魔:“……”
真是開了眼了,原來這小子這麼能罵人。早知道,她就不觸他的黴頭了,還能少挨一巴掌。
她縮了縮,嗫嚅道:“木已成舟,你既然已經回到了我的心魔幻境,就乖乖陪我一起修養。等我魔氣恢複過來,奪回你師父的身……”
“嗯?”江與挑了挑眉梢。
“……生、生命财産安全。”
心魔破罐破摔,自暴自棄道,“罷了,左右現在你和我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有什麼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我要出去。”江與毫不猶豫道,“告訴我出去的辦法。”
“你确定?這裡是慕潇然的心魔幻境,必然存在着一個她的分身。”
心魔覺得,以江與的智力水平,肯定找不到破局的辦法。它悠哉道,“說起來倒也不難,你要是能找到她,破了這幻境,就能順利出去了。”
“要怎麼找到她?”江與問。
“和上次一樣,既然是幻境,就會有記憶碎片。”
心魔道,“你會看到許多慕潇然的記憶。不過,這一次,大部分記憶都是被加工過的,是假的‘慕潇然’——幻境裡,隻有一個是真實的她。”
“也就是說,你要在這些虛假的‘慕潇然’中,找到那個真正的她。”
說到這裡,心魔刻意頓了頓,明知故問道,“你覺得,她會躲在哪裡?”
“這好辦,一個個看過去便是了,”江與自信滿滿,“我肯定能認出師父。”
心魔嗤笑一聲:“那可未必。”
它顯然對自己的幻境更有信心:“那我就給你放一遍,隻放一遍。要是全部走完,你都沒能認出她,那就永遠也出不去了。”
聽到這裡,江與遲疑了一下,道:“好。”
他果然是在意慕潇然的。
隻是,他越是在意她,就越難走出這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