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雪望着面前昏睡過去,眉目靜谧的女子,撣了撣手。
揚唇笑,“還是映知尊師重道。”
玉室密閉隐匿,禁制在側,她卻恍若無人之境,權當自家地盤。
咂吧幾下嘴,将司鏡懷中摟住的人翻了個身。
瞧見褚昭面色蒼白,皺眉昏厥的模樣,指尖一頓。
捏了捏少女雪團子似的臉頰,禁不住發笑,“許久未見,怎的變成這副可憐小東西模樣了?”
她肆意妄為慣了,剛想再揉搓兩下,忽然輕嘶一聲。
褚昭似有怨氣,在昏迷中啊嗚一口,張嘴咬住了她的手指。
宿雪痛得抽一口氣,摸摸少女絨軟發絲,“好好……不說了,不說了。”
指尖溢出血滴,她歎息一聲,起身,忽覺自己這個雲水間宗主實在窩囊至極。
回頭瞧去,後面竟還有兩個昏迷也要依偎在一起的小孩。
似乎也是自己宗門裡的。
宿雪湊近蹲下來,從袖子裡掏出一把瓜子開嗑。
思量着人心不古、世道不安,以及,怎的隻有她落了一個孤寡結局的事。
莫非是整日喝酒,把人都熏跑了?
嗑完也沒捋順思路,隻好左扛一個,右背一個,先把元苓沈素素拖上劍。
正要騰手去抱司鏡,宿雪餘光一轉,忽地瞧見什麼。
她酒還未醒,飄然走到碎裂的鲛燈前,柳葉目眯了眯,神色陡然凝重起來。
燈盞殘片已經化作稀薄靈力散去,剩一截燃焦的燈芯,被她輕撚起來。
揮手遣散燈芯上一縷蘊着深厚波動的靈力,宿雪難得正色,擡頭望向北方。
九州以北,宗門林立,大能盤踞,位列玄門之首的昆侖虛便在那裡。
“……又開始了不是?”鴉青色衣袍的女子灌了口酒,搖頭低笑。
不知想起什麼,她吊兒郎當,随口念叨,“百代千載,聚散有時。”
“師妹,惟有你……仍停留在原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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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所及之處,除去令人心定的鴉青色外,皆是一片暗淡。
司鏡唇畔幹渴到極緻,身體裡所有水汽都在迅速蒸發。
她惘然睜開眼,手裡握着一隻匕首,她不知疼痛似地緊握刃口,殷紅液滴砸落在地。
回身,朝遠處望去。
面前已不是什麼玉室,也并非妖魔肆虐的血海。
魚池幹涸,桃樹枯萎,寶相莊嚴,慈悲斂目的琉璃金身攀上裂痕,蓮池佛土灰敗凋零。
魔氣四溢,此等凋敗景象,似乎俱是她所為。
她已被束縛在此地足夠久了,誦經聲欲将她泯滅成心無雜念的存在。
可她仍有自己想做的事。
司鏡望向身側粉蓮耷落,空無一物的水池。
她似乎,是要尋得什麼人的。
司鏡将已成煉獄的清淨天抛諸身後,毫無留戀。
不知何時,也不知途經何處,她隻是一味地流連、尋找,從未駐足,永不停歇。
直到途徑一座距浸默海有些距離的邊陲城池。
魔氣已蔓延至人界,凄慘景象與佛土别無二緻。待善于喬裝的魔潛入,不多時,便會将面前搖曳着靜谧光暈,看似穩固的城池吞并。
屆時歡聲将戛然而止,碗碟擲地破碎,人如紙般命薄。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司鏡不聲不響,看客棧才還溫吞着的油燈乍然熄滅,妻兒四散,鬼影幢幢,叫聲哭喊凄慘無狀。
卻始終無動于衷,欲轉身離去。
不是、不是。
都不是她要找的。
離開之際,她卻窺見一道微弱亮光在漆黑夜幕中劃過。
來者身着鴉青色道袍,生得副吊兒郎當的懶散模樣,剛才的光便是她禦劍時殘存的。
如爐中擲雪,飛蛾撲火。
幾息間,女子手腕翻轉,兵不血刃,将魔氣凝結成的魇影悉數抹除,風雨歸霁。
她吹一口氣,把桌上的燭火吹着,又點了一張歪七八扭的符紙。
沉寂的鴛鴦鍋咕嘟咕嘟,頓時香氣四溢。
女子拍拍衣袍上的灰,先是笑眯眯彎腰,把藏在桌案下瑟瑟發抖的小姑娘抱出,又走了幾步,把小孩的爹娘找見,揪着衣襟帶回來。
拽了隻木椅到桌邊,懶散朝後倚靠,“别管我,你們一家繼續吃。”
客棧小二悄悄探出頭,她背後像生了眼睛,擡手喚:“哎,給我來盤瓜子吧。”
轉過頭,望向門口的司鏡,挑眉問:“你也要麼?”
司鏡不太記得自己當初答了什麼。
她隻記得那鴉袍女子硬塞進自己懷裡一根雜色鳥毛,說着些“上山拜師學藝”、“幫你找魚”之類的話,便揣着包糖酥瓜子走了。
為何要找……魚。
司鏡握着鳥毛,踏上引路信标指引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