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地處偏僻,終年覆雪、冷清蕭條的山。
自山腳向上攀登,共有八百三十四節階梯,其中一半的地方,有座冷峭門石屹立。
她擡頭望去,山頂鴉青色身影摟着酒壇,細雪飄蕩間,如同林間鬼魅。
“哎呀,還真來了,如此說來,你可是我座下的首個好徒徒。”女子醉醺醺。
“把手放在門石上,我瞧瞧。”
司鏡默不作聲,踮腳,将手放在比自己還要高一些的冷硬石頭上。
積雪在掌下緩慢融化,她瞧見,石頭上鑲嵌着的靈石陡然發出刺目光彩。
先是深一些的藍,再然後逐漸變淺,随後沉澱為草木綠色,最終,迸出流光溢彩的金。
司鏡閉上眼,心中生出幾分厭惡。
她厭棄那片祥和虛僞的樂土中随處可見的色調。
卻聽得山頂上的人發出無以名狀的叫聲,“哇,金色傳說!”
“四靈根怎麼你啦?”女子喝得正在興頭上,唱了起來,“啊~四靈根,你比五靈根少一根!”
“……”司鏡垂頭。
小聲問:“我可以拜入師門了麼?”
山腰風聲鶴唳,雪粒砸在側頰、脖頸,分外刺痛。
沒等到山頂那女子回應,她隻覺單薄衣衫被雪水浸透,身軀恍若千斤重,克制不住閉上了眼。
來的路上,司鏡已經許久不曾好生歇息。
昏倒前,似乎有人将她安穩接起來。
那人衣襟遍是濃重酒氣,探了下她脈搏,嘟囔道:“……不能啊,也沒心跳和脈搏,就餓暈了?”
司鏡意識模糊間,朝女子手腕處湊近。
她嗅到了一陣芳香氣息。
對方雖然酒醉,卻反應很快,迅速抽手,“哎,别别喝我的血,喝了你就認主了!冤有頭債有主,你且去找你那條魚去。”
她被女子攬在懷裡,踏着細雪,一步步走完剩下的四百餘山階。
聽得女子醉後絮絮叨叨,“别委屈啦。那不然,給你炖鍋魚湯?”
“郁綠峰雲水間……哎,也不清楚你如今叫什麼,就姑且起個……司鏡罷。”
“那雙眼睛,鏡面似的。”
“郁綠峰雲水間,司鏡徒徒,你師尊熬了一大鍋濃香魚湯要給你,速去宗門口領取——”
司鏡蹙眉。
她平生最厭惡魚湯的腥氣。
但奇異地,原本缭繞于識海的幹渴感就此消散。
潮濕的雪夜,混沌黏膩的血海記憶,還有被攻陷的佛土清淨天景象,此刻如露水般被抹去。
她睜開眼,緩緩坐直,四周是熟悉布設。
她的寝處。
紙窗外晶瑩簌簌落下,靜谧安甯,郁綠峰難得在入春之際,又降下一場大雪。
司鏡撚符将桃木桌上的燭火晃亮,垂眸望去。
果不其然,有碗與她夢中如出一轍的魚湯,被炖得七零八落,用火符溫着。
想必回山後,她昏迷了有一段時日。
司鏡欲将那碗魚湯倒掉,可指尖觸碰到缺了一角的瓷碗後,動作倏地一滞。
似乎想起什麼。
動作匆忙,惹得燭火搖曳,她目光四處梭巡。
未瞧見那抹殷紅的少女身影,卻在門邊,發現一隻陌生的粗陶水缸。
司鏡抿唇,拾一盞燭燈,緩步靠近。
水缸裡不知是誰放了朵嬌嫩新鮮的荷花,纖細小巧的魚影正在花下流連戲水。
沒發覺有人在瞧,她百無聊賴,尾巴勾起來,撓了撓腮蓋處的癢。
怨念地吐出幾圈泡泡,忽地大張口,咬住荷花花瓣,吭哧啃食起來。
一瞧便是餓了。
司鏡将弟子們送來的梅花糕掰成細碎小塊,投入水缸中。
便見小魚濕潤圓眸猝然亮起來。
歡快地搖尾巴遊過來,先是用頭頂了頂,沒察覺到有危險,才大快朵頤。
“阿褚大人收到投喂啦,你是求财還是求運,且回去睡一覺,便能成真了。”紅魚邊吃,邊大放厥詞。
“……反正夢裡什麼都有。”
小聲念叨一句,卻沒能逃出司鏡的耳朵。
褚昭察覺到水缸前那人不聲不響,也不給個反饋,惱然地哼一聲,“不會是求桃花罷?那讓我瞧瞧,你長什麼樣?”
剛擡頭,便對上女子點綴燭火,清冷出塵的一雙桃花眸子。
如鏡般的眼中,映着抹殷紅雀躍的魚影,卻始終默然不語。
褚昭嘴邊的糕點碎屑掉進水裡。
啪叽。
她一翻肚皮,仰躺在水面上裝死,再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