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鏡素手浸入水中,攪了攪一缸清波。
那翻肚皮小魚沒有動靜,随着漣漪四下擺動,腹部卻還是圓滾滾的。
“罷了。”她歎。
“既已轉世,明日便帶到晨課上,讓大家試試引火符的功用。”
褚昭憋着一口氣,腮蓋卻止不住翕動。
定然是誘妖之計!人間的美人都一肚子壞水,若是她果真中計,那就又會被大口吸血,最後落得被送下山的結局。
可司鏡言畢,果真毫無留戀地轉身,在桃木桌前坐了。
剛蘇醒,卻瞧不出頹懶,抽出一沓淡黃符紙,斂眸描明日授課時需要用的符。
褚昭躲在一片荷花花瓣下,探頭偷看。
女子唇色稍白,專心時模樣秾秀清麗,執筆的手亦伶仃分明,肌骨細膩。
忽然,燭火搖曳。吓得她咕嘟一聲,埋進水裡。
良久沒有聲息,褚昭心虛遊出來,才知曉司鏡方才隻是将一張描壞的符放在火苗上燎了而已。
好冰冷的一塊木頭!
昏迷的這幾日,分明都是她偷偷化作人身,用茶水給她潤唇潤喉的!醒了就不認魚!
褚昭委屈地又啃了幾口荷花瓣。
……可是、可是她的确生得極美。
内心交戰許久,靜谧的水面上又浮現出白點赤身的小魚頭,水珠滴落,借燭光陰影隐藏。
恰在此時,室内燈盞熄滅。
“歇息罷,養足些精神。”孱弱清冷的嗓音響起。
水缸處傳來撲通一聲投水音。
小魚似在掩飾,再沒了動靜。
司鏡收回目光。
将勾描好的符好生收起,借窗外透入的映雪微光,無聲打量桌案。
引火符她已熟稔于心,哪裡有什麼描壞的符。
隻不過……朱砂勾勒的痕迹交纏靈動,異曲同工,令她思及此刻缸中那抹殷色罷了。
魚的視力不是很好。
猝然熄燈,褚昭摸黑在水中溯遊了一陣,努力攀到缸沿處。
睜圓眼打量,才發覺,美人看似處變不驚,實則還沒有修養好,竟倒頭就睡了,吐息聲輕微。
卻未選擇睡在那張素榻上,而是半側身,倚進一隻巨大的玄鐵劍匣裡。
滑膩柔軟的小魚咻地從缸中蹦出,啪叽砸在地上。
她扭着身軀,到司鏡身邊,歪了歪頭。
這隻鐵盒子這麼好睡麼?
她記性不好,但仍能回憶起與這壞美人初遇時,對方就睡在冷冰冰的一塊玉上。
而且,睡得極香,連心跳都不見了。
褚昭勉強爬進盒子裡,鑽到女子胸前,蜷縮起來。
果真冷清又寂靜。
一點都不像她自己的心,砰砰響個不停。
難道人類睡熟之後,胸口就不跳了麼?好奇怪。
褚昭正欲如先前一般,附到司鏡身體裡,卻有道淡透女音自頭頂傳來。
“不是說好生歇息?”
褚昭驚得險些跳起來。
想再度裝死,卻被人用并攏的掌心托了起來。
女子睫羽細密,雙眼是多情的桃花形,眸光卻清冷似冰,如無一絲漣漪的鏡湖。
此刻将她攏在手心,仔細端詳。
褚昭呆呆盯了一陣,腮蓋發燙,有些害羞。
才不是因為這壞仙修,她定然是被對方眼中映出的自己給迷暈了!
心道不能叫這裝睡的壞仙修瞧扁,她色厲内荏,“不睡!你先前咬得我好痛,我、我要咬回來!”
她埋頭,努力咬了好幾下女子生出繭的虎口,直到那裡都是她的齒痕,才得意洋洋作罷。
可對方竟像感受不出痛覺似的,任她作亂,不聲不響。
褚昭納悶望去,瞧見女子側過臉,神情朦胧,劍匣内墨發四散,冷質雪光傾撒在她如玉雕琢的鎖骨處。
啟唇,似想說些什麼,不多時,又惘然低垂長睫。
“罷了。”她輕聲開口。
“我已……有些記不清了。”
自混沌夢中蘇醒,一切恍若大雪覆轍,難以尋迹。
司鏡知曉自己應該是忘掉了什麼,才惹得這條小魚如此惱怒。
“什麼?”褚昭果然惱然咬住女子袖口。
“你忘啦?不許忘!壞美人……我都還沒忘呢!”
咬了她脖頸那麼久,讓她疑心自己快要被吃掉了,怎麼能睡一覺就忘!
“連這麼近的事都記不住,好笨!”她納悶地用尾巴掃掃腮蓋,嬌聲念叨,“莫非是因為胸口不跳?”
司鏡指尖攀上衣襟,長久停留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