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乘親齋祭,千官喜豫遊”,如今的上巳節雖已無舊時盛況,倒也頗為重要,宮裡宮外早早的便興辦了起來,上下一股熱鬧勁兒。
隻是這三節九會的,于他這種人來說,除了比平時忙些,卻沒個相幹。他不比沒混出頭的小太監們,巴望着逢年過節能得幾塊肉,到了這種普天同慶的日子,竟是有幾分格格不入,可見儒生們說“閑則别念竊生”,也是有一番道理的。
往年這時候他都是留在宮裡的,反正于他而言,都是一樣的冷清。并且忙裡見本事,每年這三節九會的,總會有幾個新人冒頭,該拉攏該敲打,總是留在宮裡便宜些。然而,今年卻似有些不同……
這些日子,他偶爾會想起來那日茶館裡,小姑娘說起上巳節的快活勁兒,讓他也不免有些心癢。等回過神來,已是尋了由頭告假出宮去。
既已得了假,便沒理由白費,他倒也沒想着怎麼熱鬧一番,隻打算獨個在宅子裡緩口氣。正好前個聖人不痛快,賞了他幾闆子,他不知怎得,這幾日一直有些低燒,今兒早上醒來更是昏沉。
這是常事,他早已習慣,也怕落下個怨憤名頭,便未與旁人多說。反正宅子離宮不遠,他自個兒回去,還是不成問題的。
隻是,他也沒想到,這身子竟這麼不争氣,離宅子都沒兩步了,還要心悸頭暈的鬧騰一番。陳樸倚牆緩着氣,正昏昏間,一個白尾彩羽的山雀風筝落到他面前,接着院牆裡便是一聲驚呼。
陳樸剛想順手将風筝扔回院牆裡面,便見樹影搖動,前兒個茶館裡遇到的那位小姑娘,從花枝裡探出頭來,發尾綁的小鈴铛叮叮響。
“咦,是你呀”
也是有緣。小姑娘頗為歡喜的沖他打招呼,然後利落的翻牆下來,動作娴熟的不得了,一看就不是頭回做這種事……一眨眼的工夫,便站到了他近前。
小姑娘并不急着撿風筝,反而擡頭打量他,眸光澄澈,如同林中幼鹿,對這世間的一切,都懷着驚人的善意與新奇。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她的聲音也清亮亮的,讓人聽得心裡發軟,隻是這份關切,卻讓他升起一種荒謬之感,宛如見得名花抛于泥台。
陳樸未理會這話,更避開眼去,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風筝,攤在手心上遞給小姑娘,“快回去吧,外面可不安全。”
“讓我探一下脈好不好,我這陣子剛巧在學醫術”
陳樸自認生了一副冷硬的面孔,也不知道小姑娘哪來的膽子,竟然不依不饒。
“不好”,他答的毫無回旋餘地,卻并不知道,他此時發着燒,面色潮紅,眼裡帶着濛濛然的水光,哪有半點威懾,倒是有些像不想看病吃藥的小孩子。
小姑娘洞悉了他的虛張聲勢,一點也不怕他。見他仍伸着手,等着她拿風筝,便順勢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陳樸微蜷了蜷手指,到底是不曾躲開。
情感并非總得以自持,陳樸忍不住将心神放在小姑娘身上,便見她眉眼翹翹,平白添了三分笑意,櫻唇小小,像上等的紅瑪瑙珠子,也像前幾日聖人賞給德妃的那朵芙蓉花。
此時,小姑娘素花黃蕊的蝴蝶袖與他深藍的袖口搭在一起,乍看上去竟有些像是兩手交握。他心裡酸脹着,說不清是自慚形愧,還是動容,更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妒意。
她怎麼便有如此多的善意……她對每個人都是如此麼……?
須臾小姑娘收回了手,她瞧起來似是有些驚異,隻是他一時為那妒意驚吓,無暇他顧。
“你氣血有些虧虛,所以一旦累到,便易心悸發熱。如今雖還不太嚴重,可時間長了,到底會傷根本,你回頭記得找醫士為你調理一番~”
小姑娘邊說着,邊從腰間解下繡囊,“這是我用骊珠、桑葚、核桃什麼做的零嘴,有些固本培元的作用。送給你~閑的沒事可以嚼幾個玩~謝謝你幫我撿風筝呀~”
未待他說話,小姑娘便接過風筝,将繡囊塞到他手裡,他還要推脫,院牆内先傳來一聲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