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立在秦河畔一十四年,稱名金風,正是人間一相逢的金風。四十八條廊缦,曲折往複,一百一十四間屋子,俱是酒架、賭桌、女人。一擲千金、抵刀換酒,從燈明到天明,種種皆是狂誕。
脂膩飄香、往來如雲,樓中有女人百十來個,仆役千人;人聚人散,酒客酣眠、賭徒達旦,等閑總有萬人。大隐隐市,哪個都似高樓主家,卻少有人知是何人。
刀客出了窗戶洞開的那間屋子,七轉八拐進了一間無甚出奇的。朦朦胧胧的燭火間,坐着一位素色衣袍的女人,烏發如瀑,身姿綽約,眉目也端得動人,卻不知緣何,似隔了層霧似得,瞧不分明。
女人正是高樓的主家,身在江湖,因無個功夫傍身,也是性子使然,便較旁人多上許多小心,很有些巧思奇詭。
刀客與她是舊交情,進了屋子,并不多做寒暄,見桌上幾壺金杜,便随意倒進嘴裡,邊同她說話。
“宛娘,你手頭還有偷天換日嗎?”
偷天換日是種蠱,出自巫醫仡徕子之手,縱蠱者可将己身之毒,渡至他身,亦可逆渡,以命換命,故稱偷天換日。
二十年前,此物問世江湖,便頗生了許多風波。不過後來仡徕子卷入了祁王之亂,平亂之後,先帝以三十三高手将其圍殺,又發兵苗寨,不惜折損七萬滇兵,屠盡了十二姓苗人。
到如今,江湖上雖仍有行蠱者,僅由十二姓之首——祭祀仡徕氏掌握的巫術一脈卻再無消息,而此物,也是愈用愈少,幾成傳說。
也是打那時起,江湖上由遊俠散人會聚的“自在空空盟”牽頭,定下了江湖、朝廷兩不相幹的規矩,朝廷雖未明言,也算默認了下來。
不過,宛娘從來是很有本事的,除銷金窟外,她也兼作些消息買賣、奇珍會藏的生意。
江湖多風波,刀客行走二十載,仍是坦蕩心性,一身疏闊,多少是彼此照應的緣故……
“小瞧我”,聽了問詢,女人嗤笑了一聲,從春榻上起身,撩開重重紗幕走了出來。擡手開了暗室,領着刀客朝裡走,穿過一排排的閣子,間或詢問兩聲。
“你可知曉他是什麼樣的人?”
三教九流、朱門蓬戶,女人亦有許多眼線,自然知曉京裡那場糾葛,乃至東廠諸番子為何南下,望江樓中的那場風頭,她都已得了消息。
不過,刀客自有章程分寸,癡者癫者哪個沒見過,并不需她過多擔心,此番不過是随意閑話罷了。
“知道”,刀客咕噜咕噜喝酒,漫應了一聲。
“那你知曉他為何來應天?又是為何同漕幫起的沖突?”
刀客笑了笑,“我在水上也能聽到許多消息的,望江樓裡,便是當時不明了因由,過會兒也就想出來了。”
聽了這話,女人回身望向刀客。刀客眼中并無任何陰霾,如同蒼林照影、蒼穹萬裡的靜湖,也能望見一腔赤誠的肝膽。
“可你還是要去殺人。”
話問出口,未待刀客回答,女人已明了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