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從憑欄處躍進長廊,輕輕推開了屋門,屋中不知何時溜進來一隻肥貓,懶洋洋的蹲在鐘漏前舔水,見了刀客,立起身子抖了抖毛,想要喵喵的撒嬌。
“噓”,刀客笑了笑,手指搭在唇間,沖着肥貓示意,輕輕走上前來坐在一旁,抱起蹭過來的肥貓,擡手停了滴滴答答作響的鐘漏。
“他很好看,是不是?”刀客給趴在膝上的肥貓順着毛,比了個唇型,沖着魏觀擡了擡下巴。
肥貓不明所以的探頭過去,想要先舔一舔再說,又被攔了回來,氣得肥貓轉頭咬了她一口。刀客被咬了不惱,咧着嘴笑了起來,惡作劇得逞似得。
魏觀睡得很沉,一人一貓一連串動靜他也沒醒,眉宇間仿佛重重雲霧撥開,顯露出一點少年模樣。不多,就那麼一點,像是瑩瑩的露珠,映着月光、虹光。
酒香漸漸沉凝,肥貓昏昏欲睡,樓外也人聲愈沸,日轉當空,天光大盛。
“幾時了?”
到底是慣來早起的人,刀客還沒給貓脖子上編出一圈歪歪扭扭的小辮子,魏觀便醒了。刀客扭着身子趴床邊看他,見他蹙了蹙眉尖,因着怕光往她腰側躲了躲,人初醒,聲音也微有些啞。
刀客笑了笑,擡手遮在他眼上,又倒了碗水,溫熱了遞給他。“還早呢,不過辰時罷了。我回來的時候,樓下還有一地剛睡下的。”
“在宮中,醜時末起身就該晚了”,魏觀這麼說着,也不見他起來,就着刀客的手啜了口水,又學着刀客的樣子,伸手撓了撓貓下巴。
“魏大人,入鄉随俗嘛”,刀客向後一靠,翹起腿,聲音懶洋洋的,還帶着抻長的笑意。
“入鄉随俗?不知刀者指哪個?”
魏觀也笑了笑,直起身,貼了貼刀客唇角。昨日刀客攜着他從屋頂上一路行來,躍過衆生,見到無數相挽、相擁的男女,或遊舟,或憑欄,或嗔、或癡、或笑,大膽又坦蕩。
“你說哪個,便是哪個。”
刀客又笑了起來,肥貓擠在兩人中間,好奇的向上探頭,隻見這兩人蹭在一起,做着它不懂的動作,空氣裡黏黏膩膩,像是有勾絲糖。
不安冷落似得,肥貓喵了一聲,魏觀有些不自在的抽開身子,面上飛霞,唇色殷紅。刀客又咧嘴笑了起來,敷衍的給肥貓順了兩下毛。
魏觀被刀客笑得有些惱,擡手輕拍了她一下,惹得刀客更大笑起來,笑倒在他膝上。貓枕着女人,女人枕着男人,刀客覺得有趣,恨不得也喵喵打滾。
“好了。來的是誰?說了什麼?”魏觀順着刀客的頭發,輕輕拍落上面的碎珠光粉,指尖又敲了敲刀客腰間的長刀,探過未散的血腥氣,意有所指。
刀客将貓抱到肚子上,翹起腿晃着,不甚在意的模樣。“來的是應天舵主,江湖名号是什麼‘探花郎’,不過他不太在江湖上走動,我許是記得不準,也不知是怎麼和漕幫攪到一起去的。
他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什麼你在朝上如何……”
聽到這兒,魏觀的面色沉了下來,不待刀客說完,便啞着嗓子開口,“欺淩幼主,貪權不放,怨憤盈天,人人恨不得生唾其肉……是也不是?”
“阿觀”,刀客失笑,晃了晃他的手,“他要是這麼說話,沒第二句,我就殺了他了。”
“那你怎麼看?”魏觀垂眼看她,似笑非笑,啧,有點危險的意味。
刀客笑歎了一聲,拽過他指尖親了親,在掌心間摩挲着,“我聽說書的人講,霍大将軍有個弟弟,曆經三朝,曾廢立帝王,不過他能少收稅,刑也減了,民間就不說他的壞話 。
在他之後又有一個人,那些朝上做官的都誇他賢明知禮,後來他當了皇帝,不過做的不好,沒幾年就被趕下去了。
黃金殿裡誰拿主意,我看那些說書的不太在乎,田裡地裡過日子的也不在乎,我們江湖人就更不在乎了。”
刀客的話講的太坦蕩中正,無甚偏頗,也不像尋常愛人一般,想要将彼此的生命融成一個。魏觀扯了扯唇,仍不肯開顔。
她看穿了他的别扭,眼中溢滿笑意,她攀上他的腰,學着那隻貓的樣子。“你若在朝堂上不快活,就和我來江湖,我護着你,天下之大,我們玩個遍。行嗎?”
他沒明着應下來,像隻矜貴的貓,不肯輕易翻肚皮高興,隻獎賞似得低下身親了親女人額頭,還不肯抛開那個探花郎,又溫聲相問,“然後呢?他還說了什麼?”
“他還說了什麼?他說你我分處江湖、朝堂兩端,不是長久……”
她還沒說完,剛剛哄好的貓貓,面色便又沉下去了。
“阿觀”,刀客笑了笑,點了點他額頭,“你這樣我沒辦法講了。那中探花的要騙我們為他做事,可不就要這麼講,怎麼講的聽者慌了神,他就能如願了。”
魏觀嗤了一聲,眼角眉梢漫上冷意,與竭力遮掩的懼怕。
他不敢問刀客情誼長久,隻問:“二十年前,‘自在空空’盟約江湖、朝堂兩不相幹,二十年來,皆是如此。來儀,你我之事,當真無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