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怎麼連走路都不會了?”
哪吒繃着面皮訓斥,手卻将女孩的臂腕拽向後方,示意她朝後看。
平愈往後一瞥,發現了造成自己摔倒的原因———
貨郎家的大門,沒有門檻。
她有滿腹疑問要向哪吒和金吒求解,卻也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女孩隻好拍拍身上的破布,重新站好自己。
哪吒拽住平愈腕口的手指沒有松開,女孩能感到對方的手指如蛇一般遊來,最後收緊虎口,将她牽在掌中。
“幹嘛?”
哪吒的手心好燙,和她常年冰冷的手形成對比,像一團火燒化了冰。天氣又潮,很快指掌間便滲出細細密密的水珠,在皮膚上黏黏滑滑。女孩甩了兩下,沒有掙脫開。可哪吒此次卻沒有捉弄人的意思,他轉過頭,臉上盡是正色。
她将掙紮的動作停止了,聽對方說:“這裡不對。”
分明天色正早着,門後卻像割了一塊夜幕藏進去。
過了無檻的門,就正式進了室内。
中堂的地基打得方正,内裡不放待客用的桌椅,隻有一座寬而長的案幾。
上面放着九個瓷盤,瓜果、點心、肉,最大的盤子裡放着一條赤紅色的鯉魚。
死了的魚,眼睛會向外凸出。像是灌了水的羊腸,随時都會爆出濕鹹的水。祭祀用的魚都是鮮活的,放在這裡等死。它沒有刮鱗,也沒有被剖開。身外長滿了橙紅色的籽,沾了皮上的屍油,魚也五顔六色,亮澄澄的。
魚籽一粒接着一粒,成百上千枚,顆粒飽滿。
若不是知道貨郎做的買賣,恐怕旁人見了,會以為他在供神求子。
平愈不敢看死物。
她挪開了目光,按住狂跳的心髒。
九個瓷盤前是兩盞香爐,都是三炷線香,一長兩短———這最不吉利。火星子在灰燼裡冒頭,燒得香體煙霧缭繞,罩住頂上如玉般的神像。
它刻成婦人的模樣,懷裡抱着孩子,肩上披挂着帷地的羽袍。
平愈卻被這香迷了眼,隻端看着案幾上的神像,都忘記了身旁人的存在。
這矮小的台面,仿佛在頃刻間拔高萬丈,襯得她覺得自己是磚縫裡小小的蟲蟻,隻得擡頭仰望雕塑婦人的臉———珠圓玉潤,耳垂有肉,普普通通的白玉像,琢成福澤深厚的神女。
爐裡的香越燒越短,牛乳般的煙霧也越發多了。像誰潑出去的牛乳,争先恐後地往像身上趕。成了菩薩身後伸出的千隻手,輕輕撥開了神女臉上刻出的嘴唇:
想要你。
平愈聽到了聲音。
柔柔甜甜,讓她渾身都軟了酥了。
想要你。
第二聲響起時,神像脆嫩的像一塊豆腐,輕而易舉地被煙剖開。
裡頭的芽兒慢慢地長,最後伸出一隻長而尖的鳥喙。它鋒利如刀,又是倒鈎的獠牙。張開嘴,裡面長了人的舌和齒。它嚼着字,想說的話在嘴裡泡開,絮一樣被嘔了出來:
“想要……”
“你。”
聲音驟變,成了粗犷的男聲。
一切畫面都向後逆溯,坍塌成了男人臉上長毛的痣。
平愈像打了個激靈,整個人不受控制地痙攣瞬間。
目光回籠,一張方臉近在咫尺。
貨郎的臉。
他指着平愈,閻王點卯:
“來庖房幫我煮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