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人間太平。
仙、魔兩界也已休戰20年。
四月的傍晚,月如初弦,似一把鐮刀挂在東天。星爍點點,墜亮整片深藍色的夜空。
仙界禁地泗水城外的萬畝花田中,一名少年飛奔而過,沖向城門。
他周身包裹在一層七彩螢火内,流螢在前為他引路,他所蹚過的花海處,濺起花瓣無數。
這個披星戴月長相俊美的少年,就是費迎仙。
他今天本是來泗水學院報道的,因分不清東南西北,在學院中迷了路,好不容易逮到個仙人問路,那位給他指的傳送陣竟然是個巨坑——不但是單項傳送,有去無回,還直接把他送到了另外一座城。
那城到處都是纏人鬼,好進不好出。
費迎仙為了脫身,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現在回想起來,皮膚似乎還殘留着剛才被那些陰暗的東西纏附住的涼膩觸感。他搓了搓胳膊,緊緊閉眼,不由打了個冷顫。
這一來二去的,就耽誤了一天。
費迎仙憋了一肚子氣,再次來到泗水學院門口,往大門上的自動投遞箱裡塞錄取通知書。他這會兒心裡沒底,也不知這麼晚了,那些導師們還會不會見他。
這時,手腕上的通訊玉石閃動起綠色幽光。
費迎仙忙用拇指在石面上抹了一下,石面展開成方形,映出一張美豔的臉孔來。
看着屏幕,費迎仙咧開嘴,眸中溢滿歡喜,輕聲叫他:“爸。”
靈石通訊器裡的臉孔和費迎仙長得七分相似,都是冷白皮,丹鳳眼,眉骨和鼻梁比平常仙人的略高,天生帶着幾分異域風情,很是迷人。
不同的是費迎仙右側眉上有一顆紅色小痣,按相書上說這叫鴻志騰飛,主貴。
費迎仙的爸爸,名費辸,是魔族七十二魔君之一。
二十年前,纏鬥了數百年的仙、魔大戰最終以魔族勢微而落幕。
按規矩,哪一方戰敗,就由哪一方選一名貴族送入勝方禁地來聯姻。數萬年的規矩,一直沒變,雙方有誓言:此君不死,狼煙不起。
費辸進入仙界禁地前不但被封了所有魔脈,還被鎖住了魔核,他的魔力所剩不過百之一、二,以至如今魔骨萎縮,魔蛻脫落,隻餘下一具與人族男子差不多的身軀,看起來倒是溫婉許多。
不過,他到底是魔,與普通人族男子不同的是他可以繁衍後代。
為了保證其所生之子仙骨純淨,也為了限制他魔君的實力,保證他在仙界不能作亂,加注在他身上的封印極其繁瑣。
費辸為了使命也都一一忍受下來。
這是戰敗方的代價,也是數萬年來,凡有聯姻,送親那方必承受之痛。
當然作為回報,魔君在聯姻前,魔王也會有所饋贈。一切都遵循着某種古老的平衡在進行,似乎沒什麼不公平。
迎娶費辸的仙人,是仙界禁地守衛一族廉家的長子,廉破。
廉家擅封印術,他們血脈中的靈氣量級也是仙門百家頂級之列。
按理說這樣的兩個人結合,生下的孩子,再怎麼樣,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可費迎仙卻偏偏就是個例外。
他是半魔之體。
還是魔力無法完全封住的那一種。
因此,他被廉家嫌棄,連姓都不給,隻能跟着費辸姓費。
為了能在仙門禁地生存下去,費辸從費迎仙很小的時候就教導他如何隐藏和掩蓋自己身上的魔息。不知是否因為這點,費迎仙操控魔力比操控靈力要遛得多,學魔法也比學仙術要快得多,在整個廉氏一族中,自然也更受排擠。
因為,他魔法天賦越高,越會令仙門中人感覺到‘非我族類’。所以,從小到大,同齡的小朋友沒人跟他玩兒,一是小朋友們用同級的仙術打不過費迎仙的魔法;二是費迎仙長的太好看,他往誰旁邊一站,都立刻把人家襯托成呆土豆。
特别不招同齡人待見。
好在費迎仙天生樂觀,小仙童們不跟他玩兒,他就跟動物玩,跟小花小草交流,跟日月對飲。
也因此,他的禦靈術遠超常人。
他今年十八歲,在同齡人普遍禦靈術都卡在第三級難以突破時,他已修到了十級。
再突破兩境就可跻身大師之列。
要知道,在仙界有人修煉百年尚且達不到此等境界,而費迎仙年僅十八歲就已取得如此成就,絕對算得上天賦異禀。
雖然他現在的禦靈術是以魔息為驅動,若不讓他用魔息,這禦靈術也就成了擺設,但天賦使然,他禦靈的才華注定會被發現。
就在不久前,泗水學院的院長團隊下到仙界各大世家摸骨收徒——
輪到費迎仙時,導師們一邊搖頭感歎‘可惜’,一邊給他簽了那張錄取通知,也不知到底是幾個意思。
……
“進城了嗎?”靈石通訊器中傳來費辸擔憂的聲音。
“爸,你放心,我回來了,已經到學院門口了。”
費辸這才松口氣,又囑咐道:“廉破找了華陽導師。導師說在十光塔等你。那塔很高,還有十道光柱,襯着夜色,應該很好辨識。你這次進學院後,應該不用再問路了。還有,進了學院就把‘火舞流螢’收起來吧,不到萬不得已也不要再用其它魔法,明白嗎?”
費迎仙悄悄噘了下嘴。
他知道費辸是擔心他在新環境裡暴露魔息繼續被仙界的人排擠。可是,為了不被排擠就完全不用魔息,那他不就變成廢物了?
費迎仙很不高興,留下一聲“知道了。”也不等費辸回應,‘啪’一下切斷了聯系。
他思考了大概兩秒鐘,到底還是聽了費辸的話,不情不願地拈指掐決,把那一身流光溢彩的【火舞流螢】收了。
螢光斂盡,才看清他身上穿了件極其不起眼的墨蘭色制服,與仙界男女們五光十色的寶衣華服相比,這件制服真是完美诠釋了什麼叫‘樸素’。
想到出門前費辸拿着這制服滿院子追着他跑的情形,費迎仙就覺得一陣索然無味。
長得帥是他的錯麼?
他年輕,他愛臭美,不可以麼?
為什麼他要穿着這種老土的制服扮醜啊?
他不覺得這種讓步式的低調對他的人際交往能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
他更不理解他爸為什麼這麼多年還在堅持?
……
不過,有一說一,費迎仙的‘帥’略帶一點攻擊性。
再加上他也不是一個喜歡收斂的性格,費辸其實拿他沒轍。
費迎仙這次獨自去泗水學院住宿,費辸真是操碎了心。
他為了費迎仙的社交能更順利,隻能盡可能在裝扮上下功夫,争取給人的第一印象低調點。
否則,費迎仙初去乍到,沒朋友、沒靠山,費辸又不能時刻陪在他身邊,再一不小心被所有同學排擠,這日子怎麼過呢?
反正費辸不敢想,他實在不放心。
可惜,十八歲的費迎仙并不認同老父親的這般苦心。
他好看,任性。
那種好看,也不是靠衣服能壓得下去的。
無論費辸怎麼給他‘裝’低調,費迎仙那張臉都不受影響,照樣笑時眉飛,目若繁星。
費辸最後不得不破罐子破摔,除了逮着人給他硬套了一身黑不拉幾的制服,再就是叮囑費迎仙沒事不要強出頭,不要引起其它仙人的嫉妒。
費辸活了上萬年,自然比誰都清楚,這世上的紛争99.9%都是因嫉妒而起。
可如今看費迎仙挂他通訊挂得這麼溜,不用想也知道,這孩子根本就沒聽進去。
費辸不由扶額長歎——
唉,養什麼操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