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忱回到家時梁懷真他們正在餐廳吃飯,本來還在說着什麼事,一聽見他回來立刻噤了聲。梁懷真皺眉看了看他:“怎麼這麼晚回來,吃了飯沒有?”
梁忱看了眼餐桌吃了一半的食物,表情都沒變一下:“吃過了。”
梁忱無聲往房間走:“我先上樓了。”
“一會兒九點來書房,”梁懷真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不容置疑:“我有話跟你說。”
父子倆這麼多年沒見,每次單獨聊天都不歡而散,也不知道這次梁懷真要跟他說什麼,估計不是什麼好事。
回到房間,梁忱從包裡翻出昨天在飛機上沒吃完的面包,就着杯子裡的水囫囵吃着。
梁懷真一會兒要說什麼他不太關心,反而在想今天給爺爺掃墓的年輕男人,會是誰呢?
腦海中倒是閃過幾道身影,配合着小男孩的形容,很快被一一否定。
梁忱歎了口氣,再次感歎自己臉盲得可怕。
啃完面包,梁忱脫了衣服去洗澡,因為一會兒還要去書房,也沒換睡衣,随便從行李箱裡抽出件T恤和休閑褲穿上了。
不一會兒吳嬸來敲門,說梁懷真讓他現在過去。梁忱看了眼時間,還有兩分鐘九點,他套上外套出門。
書房裡,梁懷真正在看文件。
“坐。”
梁忱拉開梁懷真對面的椅子坐下,等着他說話。梁懷真翻開一盞茶杯,親自替他斟了杯茶遞過去:“昨天那麼晚才回來,是去見你那男友了吧。”
跟李青佟的事,梁忱沒主動說過,但在美國梁懷真都能找人監視他,這事是瞞不了的,梁懷真剛知道的時候,專門飛去美國找梁忱吵了一架,差點動手,甚至動過強制讓梁忱回國的想法,後來大概覺得說得再多也無法改變這個逆子是個同性戀的事實,氣了兩年後居然神奇地接受了。
這件事梁懷真快有五年沒翻出來了,今晚忽然提起,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是。”
他的回答過于幹脆,反倒讓梁懷真一下卡了殼,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麼。
梁懷真緘默地打量眼前的兒子,梁忱剛洗過澡,頭發有些長,沒完全擦幹,發尾落在鎖骨處,滴下的水珠暈濕了衣領——不似男生普遍的長相,反而有些女氣,尤其是那雙眼睛,梁忱像他媽,從小就展現了極佳的藝術天賦,那個女人年輕時就漂亮得不可方物,現在想起,梁懷真心跳都還很劇烈。
時隔三年父子兩人再次相對而坐,此刻沒有别人,隻有父與子,但他們之間除了身上流着的血,大概沒什麼感情可言。看着那張與韓胭越來越像的臉,梁懷真幾乎有些惡劣地想,這就是你跟我的兒子,不男不女,是一個惡心的同性戀。
“我問你,你那男朋友今年退伍了吧,你回國是因為他?”
梁忱沒吭聲。
“不說我也知道,你辭了工作,退了房,是不打算回去了。”梁懷真眼中的厭惡不加掩飾:“畢業這麼久,當初我和你江阿姨怎麼叫你都不回來,如今那人一退伍,你立馬就馬不停蹄趕回來,怎麼,是家裡容不下你,非要去找别的男人?”
梁忱眉毛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你在美國這些年,我每月生活費按時打過去,可你呢,逢年過節一句問候都沒有,盡到兒子的義務了嗎?”
對方有備而來,梁忱覺得沒什麼接話的必要,就安安靜靜坐在那兒聽他說,全程不吭一聲。梁懷真幾次想點火沒點着,終于不耐:“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梁忱:“嗯。”
梁懷真隻覺一拳打在棉花上:“你!”
梁忱坐得筆直,微擡着下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一點沒被他的情緒影響。梁懷真冷冷呵道:“你就跟你媽一樣,一門心思全撲在所謂的藝術上、撲在男人身上,一點都……”
梁忱終于打斷了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梁忱,你扪心自問,這些年我有哪裡對不起你?”眼見着打感情牌沒用,梁懷真也不再裝了:“你如果還有良心,就該幫我做點事。我要求不多,韓家在蘇州的祖宅……”
梁忱:“不行。”
“什麼不行,我話還沒說完呢!”
“說不行,就是不行。”
梁忱的母親韓胭出自藝術世家、書香門庭,他的外公韓松崖是昆曲大師,聲名遠播。韓家祖宅自清朝時期傳下來,标準的蘇州園林,世代傳承戲曲藝術,以前最紅火的時候,園子裡随處可見前來拜師學藝的人,不過近幾十年逐漸沒落,到了韓松崖這一代幾乎沒什麼人了。
韓松崖一輩子就收了幾個徒弟,韓胭叛逆,很早就跟家裡斷絕關系,韓松崖撒手人寰後,這房子輾轉着就到了梁忱手裡。
小時候還在蘇州時,梁忱一放假就會被外公接過去,外公人很嚴肅,但卻有一把好嗓子,喜歡抱着梁忱坐在搖椅上唱曲,梁忱藝術天賦很高,韓松崖有意培養他作為接班人,可惜沒教上多久就去世了。
對于這位外公,梁忱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但在韓家的那些日子,梁忱從沒忘記。
昨晚送梁忱回來的路上,潘允文就說了梁懷真公司最近出了問題,他想做什麼,梁忱大概能猜到:“你别打它的主意。”
雖然外公跟他的感情一般,但這房子現在既然在他手裡,他就不會随随便便交出去——手藝沒能傳下來,至少房子還在,也不算沒落了韓家。
“我說了要幹什麼了嗎!”
萬沒有想到梁忱态度這般強硬,梁懷真的臉當即黑了:“隻是拿出去抵押而已,資金周轉過來之後房子還好好在你手裡!你何至于防賊似的防着我,我供你吃供你喝把你養到這麼大,你那些樂器、上的輔導班、出國留學,哪樣不是我出的錢!沒有我,你能有今天?我看你是在外面玩野了,忘記自己姓什麼!”
“我姓什麼不重要,”梁忱說:“但至少你不姓韓。”
“梁忱!!!”梁懷真看着那張和韓胭過于相似的臉,仿佛又回到當年民政局門口,韓胭嘲諷地看着他的那天,積聚已久的怒火終于爆發:
“我就知道……這麼多年,你還是向着你媽,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迷藥,你向着她她向着你了嗎!你們韓家人都是一副德行,用不用我明天就帶你去改戶口,好遂了你的願?”
梁忱平靜的表情終于撕開一條裂縫,但轉瞬即逝,他克制得極好,迎着梁懷真震怒的眼神說道:“宅子我是不會給你的,至于錢,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包括前兩年你記在我名下的房子,送我的鋼琴,車庫裡的車……”
嘩啦一聲,梁懷真摔了書桌文件。
梁忱不為所動,表情都沒變一下,繼續說道:“這些年你給我的錢一分沒動,銀行卡就在你書櫃倒數第二排第一層那本《财經》裡……”
“梁忱!!!!”
“如果你嫌不夠,我……”
“——給我滾!!!!”
……
當晚,梁忱就收拾行李離開了梁家——其實根本不用收,他本就不打算待多久,除了換下來的衣服,其他的都還原封不動地放在行李箱裡。
他沒拿梁家一樣東西,還把自己這些年賺的錢全轉了過去。
走時,除了行李和吉他,他孑然一身,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曾。
“哥!”
梁隅追着出來,跑得急,連拖鞋都掉了一隻。眼鏡滑下鼻梁,他狼狽地扶了扶:“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不是剛回家嗎?”
“别叫我哥。”
外頭風大,梁忱扯着外套衣領蓋住下巴,腳步未停地走進黑夜:
“以後,那是你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