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七,風雪夜。
呼嘯的北風卷着鵝毛大雪,狂暴地抽打着東宮重檐殿宇的琉璃瓦,發出鬼哭般的尖嘯。
積雪壓彎了庭中老梅的虬枝,幾點猩紅的花瓣在風雪中瑟瑟顫抖,如同凝固的血滴。
殿内,巨大的蟠龍銅爐燒得通紅,暖意融融。
太子元嵩卻絲毫感覺不到暖意,他像一頭困獸,在鋪着厚厚波斯絨毯的地上來回踱步。
明黃的太子常服襯得他身形挺拔,但眉宇間卻鎖着濃得化不開的焦躁和一絲被強行壓抑的驚疑。
案幾上,攤着一份墨迹未幹的密報。那是他安插在禦前的人,拼死送出的隻言片語:
“陛下……咳血……召太子……暗衛……盯燕北……公主……批奏如常……”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父皇的身體……
已經壞到如此地步了嗎?咳血?!
他竟毫不知情!
還有那“盯燕北”……
燕洵不是還被困在冰河裡生死未蔔嗎?父皇在防備什麼?最讓他心頭冰涼的是最後那句——“公主批奏如常”。
風雪夜急召,父皇屏退左右隻喚他一人,密令暗衛……
而禦書房裡,他的妹妹,那個數月前還在太學裡懸腕苦讀的淳兒,竟能如此沉靜地……批閱奏章?仿佛這深宮内外湧動的驚濤駭浪,都與她無關。
一種巨大的、被排斥在外的恐慌,和被至親之人聯手蒙蔽的刺痛感,狠狠攫住了他。
他猛地停下腳步,一拳重重砸在冰冷的紫檀木柱上,骨節瞬間泛白。
“殿下!”
心腹内侍常貴被這聲響驚動,慌忙進來,看到元嵩鐵青的臉色和手上的紅痕,吓得撲通跪下。
元嵩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聲音因壓抑而顯得沙啞。
“備辇!去……鳴鸾殿!”
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能解釋這一切混亂、能安撫他瀕臨失控的理智的答案!
而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許也唯一願意給他答案的人,隻有那個讓他越來越看不懂的妹妹。
鳴鸾殿内,燭火通明,卻透着一種與東宮截然不同的、近乎冷寂的沉靜。
元淳并未歇息。
她隻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衣,外罩一件銀狐皮鑲邊的薄絨氅衣,獨自坐在臨窗的暖炕上。炕幾上放着一盞清茶,早已涼透。
她手中并未執筆,隻是微微側首,望着窗外被狂風撕扯的漫天飛雪。
燭光勾勒着她清減的側臉,褪去了所有屬于少女的豐潤,隻剩下玉石般的冷硬線條。
那雙曾經盛滿星子、隻追逐着燕洵身影的眼眸,此刻深不見底,映着跳躍的燭火,也映着窗外無邊的黑暗風雪。
殿内伺候的宮人早已被她屏退,落針可聞。隻有炭盆裡銀霜炭偶爾爆裂的細微噼啪聲。
沉重的殿門被推開,裹挾着風雪寒氣的元嵩大步踏入。
他身上還帶着殿外的寒意,明黃的身影在這片素淨的沉靜中,顯得突兀而焦躁。
“淳兒!”
元嵩的聲音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促,目光銳利地掃過空蕩的大殿,最後鎖定在窗邊那個沉靜如雪的身影上。
“這麼晚,怎麼還不歇息?”
元淳緩緩轉過頭。
她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元嵩臉上,落在他眉宇間尚未散盡的焦灼,落在他緊握的拳頭,落在他沾染了雪沫的肩頭。
那眼神,沒有絲毫意外,平靜得如同早已預料到他的到來,平靜得……讓元嵩心頭那股無名火猛地一窒。
“風雪太大,睡不着。”
元淳的聲音很輕,像飄落的雪片,聽不出情緒。
她擡手,指了指炕幾對面的位置。
“哥哥坐。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說着,她提起小火爐上溫着的紫砂壺,動作從容地為元嵩斟了一杯茶。
水汽氤氲,模糊了一瞬間她過于平靜的面容。
元嵩沒有坐,也沒有看那杯茶。
他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幾乎将元淳籠罩。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裡面深潭般的平靜刺痛了他。
“你告訴我,”
元嵩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嘶啞。
“父皇的身體……到底怎樣了?他為何深夜急召我?又為何……密令暗衛盯緊燕北?還有你……”
他的目光掃過這過分沉靜的宮殿,最終落回元淳臉上,帶着壓抑不住的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