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北門箭樓。
正月裡的朔風,如同裹挾着無數把冰刀,狂暴地抽打着斑駁厚重的城牆。
箭垛上凝結着厚厚的、灰白色的冰棱。
空氣中彌漫着刺骨的寒意、牲口糞便的騷臭,以及一種濃得化不開的、鐵與血混合的、屬于邊關特有的肅殺氣息。
宇文玥站在箭樓最高處的瞭望孔後。
他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玄色狼皮大氅,領口的風毛被寒風吹得緊貼着他線條冷硬的下颌。
氅衣之下,是冰冷的玄甲。他并未戴盔,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黑色皮繩束在腦後,幾縷碎發被風卷起,拂過他如同精雕玉琢卻毫無溫度的側臉。
他微微垂着眼睑,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狹窄的瞭望孔,投向城下那片被積雪覆蓋、此刻卻顯得異常空曠死寂的荒原。
視野盡頭,天地相接之處,一道蜿蜒如黑色巨蟒的河流,在灰白天光下反射着冰淩的寒芒——黑水河。
河對岸,一片稀疏的、光秃秃的樹林之後,便是起伏的丘陵地帶。
此刻,那片丘陵死寂得可怕,隻有狂風卷起的雪沫在天地間打着旋。
然而,就在那看似空無一物的雪原盡頭,在宇文玥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中,卻捕捉到了常人難以察覺的異樣。
雪地的反光下,偶爾會閃過一點極其微弱的、金屬特有的冷硬光澤。
那是盔甲?
是刀鋒?
極其短暫,如同鬼魅。
遠處稀疏的枯樹林邊緣,積雪覆蓋的輪廓似乎比昨日更加厚重、雜亂了一些。
那是……人馬踩踏、刻意用積雪僞裝的痕迹?
更遠處的地平線上,幾縷極其淡薄的、幾乎被風雪吹散的煙塵,若有若無地升騰着。
絕非牧民炊煙,更像是……大隊人馬紮營取暖後留下的餘燼?
死寂。
絕對的死寂。但這死寂之下,卻湧動着令人窒息的屏息凝神的恐怖壓迫感!
如同暴風雪來臨前,那令人心頭發緊的、短暫的甯靜。又如同無數蟄伏在雪地下的毒蛇,悄然昂起了頭顱,冰冷的信子無聲地吞吐着緻命的殺機。
宇文玥的薄唇,幾不可察地抿緊了一條更冷的直線。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冰層之下,翻湧起一絲極其凝重、也極其危險的寒芒。
“将軍。”副将周霆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探馬回報,黑水河對岸三十裡内,未見大隊敵蹤。隻有……零星遊騎活動的痕迹,如同鬼影,飄忽不定,難以捕捉。”
宇文玥沒有回頭。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鎖定着那片看似空蕩、實則殺機四伏的雪原盡頭。
“鬼影?”
他低沉的聲音響起,如同冰面摩擦,不帶一絲溫度。
“周将軍,你見過能遮蔽數千鐵騎痕迹的‘鬼影’嗎?”
周霆威心頭一凜,不敢接話。
宇文玥緩緩擡起右手。
那隻手包裹在冰冷的玄鐵護腕中,骨節分明,穩定得如同山嶽。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箭垛粗糙的磚石上,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劃過一道無形的軌迹。
那軌迹,精準地指向雪原盡頭那幾縷若有若無的煙塵升起之處。
“煙。”宇文玥的聲音冰冷,字字清晰。
“是火堆的餘燼。至少……是能供五百人取暖的大堆篝火,才能留下如此痕迹,在風雪中尚未散盡。”
他的指尖移動,指向那片看似雜亂的枯樹林邊緣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