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府一連數日風平浪靜，自打三娘子葉嬌凝把磨盤扛着耍了一遭，府中上下無人不心驚膽戰，連貓狗都繞着她走。

今日老太君做壽，各房女眷齊聚一堂。晨光未足，花廳中已擺滿绫羅錦毯、香茶果碟，一衆姨娘小姑娘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個個兒生怕失了體面。

堂前最受矚目的，卻不是哪個姑娘，而是一個少年。

那少年穿着月白直裰，鬓角未豐，臉上卻已有幾分秀氣儒雅之色。端坐在老太君旁邊，神色溫和，禮數周全，不卑不亢，正是葉府的庶出小郎君——葉常知。

說是庶出，但府裡哪一個不知，這位小郎才是沈姨娘的命根子、老太君的心頭寶、全府上下眼中的小聖人。

“年不過九，文章就寫得好過府裡私塾的教書先生！”

“這回秋闱的童試，說不定就能中個秀才！”

“聽說沈姨娘打算送他去江南書院，那裡可是出了三任狀元的地兒啊！”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仿佛這葉府下一任舉人老爺、将來封妻蔭子的光宗門面，非這孩子莫屬。

連主母也不禁誇了句：“雖非正出，但也有正氣——沈氏這孩子，倒是比那些隻會花拳繡腿的丫頭有出息。”

這話一出，衆人心領神會，眼風子刷地掃向空葉嬌凝的座位。

老太君聞言不置可否，隻緩緩抿茶，身邊一位嬷嬷便笑道：

“咱們府上女兒雖多，終歸是男兒能撐門面。這常知小郎君一表人才，将來定是家中大梁，姨娘教得好啊。”

沈姨娘聞言眼圈微紅，捏着帕子柔聲應了：“老天爺垂憐，孩兒争氣。常知從小就喜靜愛書，女兒平日繡帕，他便一旁默背詩章，不染塵俗。”

“是啊，”一位遠房表姑也湊趣道，“我上回瞧見他，竟在念《春秋左傳》，啧啧，當真是葉家的讀書種子！”她說話間，語氣極為豔羨。

“誰說不是？你看看某些人，成日就知道學些下九流的雜耍賤業。”

主房嫡子愚鈍不堪，葉府上下便将目光投向庶子葉常知。主母思忖過，雖非嫡出，若能養在名下，倒也能撐起門楣。如此一來，倒是與沈姨娘的關系緩和許多——除了一人，那便是葉嬌凝。

此言一出，衆人俱是一笑，空氣中的火藥味登時濃了幾分。

正當此時，葉常悅便提出“比試女紅”一事：

“這幾日三妹女紅精進，姨娘也常在我娘面前誇贊，不若今日衆位姐姐妹妹都在，正好來個針線比試，也叫老太君瞧瞧三妹的巧手？”

言語間極盡溫婉，實則早把套設下。

沈姨娘卻不知她心思，隻當是好事一樁，當即笑着應下：“我家嬌凝近來針線确實有長進，這幾日繡得帕子連我都舍不得用——這比試，便請各位姐姐評評。”

老太君笑而不語，隻讓人去取帕。

那繡帕是昨日收的，裝在妥帖的小錦盒裡。可誰知一翻出來，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帕子上繡的，竟是個歪歪扭扭的喜鵲站在梅枝頭。

屋中先是一靜，繼而便是一陣竊笑。

葉常悅食指抵唇輕笑，二郎腿在裙裾下晃了晃，飛斜的眼角瞥向角落：“畢竟庶出，打小沒人教過。“

老太君皺紋堆疊的眼皮下射出利光，拐杖重重一磕：“這等手藝，拿得出手麼？”

主母指尖撚着佛珠輕笑，丹鳳眼尾掃過沈姨娘發顫的脊背：“沈氏當年也是正經大家出身，如今教出來的閨女——”絹帕掩住唇角譏诮的弧度，“呵，手下怕不是家仆教的。”

旁邊幾個姨娘忙點頭：“是啊是啊，哪能讓三娘子出這樣的醜，老夫人還要給三娘子說個好親呢！”

葉嬌凝這會兒站起來，慢悠悠走到錦盒前，看了一眼那帕子，眉毛一挑，冷哼一聲：

“這不是我繡的。”

堂中衆人一滞，老太君皺眉：“胡說什麼！”

被衆人矚目，葉嬌凝很是滿意，大手一揮：“老娘壓根不會繡花。”

此言一出，全廳死寂，連外頭鳥叫都停了。

老太君一拍桌子：“你說什麼？！這不是你繡的？”

沒人注意到，葉常知臉色一白，像是天靈蓋開了個口子，被天雷劈了魂魄，冷風鑽入，直寒到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