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過了一載。
這回春宴,是縣中幾戶權貴輪流設席的例行雅集,恰逢花朝月暖,輪到了林氏老夫人作東。
林家世代書香,門楣清正,雖無實官在身,卻素有聲望。老夫人年過七旬,雅性猶存,素喜書畫。這一回置宴,特命人在亭台水榭之間懸挂了百餘幅字畫,皆是過往交好的名士雅贈,雖未必都是上品,卻也自有一番文雅氣象。
本是女眷閑聚的場合,卻因林氏老夫人交遊廣闊,又出手闊綽,大半個縣的體面人家都接了帖子。長輩帶着小輩,少有露面的幾位老太君也叫人撐了轎子親來赴會,足見其場面之盛。
若從旁觀人論起,此等春宴,不過是借雅集之名,行世情之事。座中人雖說寒暄問候、講究詩詞,其實裡頭哪個不是看家教、比教養、察模樣、量氣度?便是幼女,也有人默默盤算:誰家的、幾歲了、來年可配誰?
至于葉家,在縣中素以家業富厚著稱。雖無官職,卻因多年經營田莊生意,在座女眷提起,也多是贊一聲闊。
但此番宴席中,葉三小姐并非被邀之人——準确說,是她嫡姐葉常悅替她遞了帖子。葉家嫡庶雖分,面上卻未明争,此番一舉,倒像是好意讓她一展臉面,實則另有盤算。
話說着,各路女眷魚貫而入,笑語盈盈,端得是十分熱鬧。
葉嬌凝素來不愛這般場面,宴未開場,她便尋了處偏僻的小院歇息去了。
偃旗息鼓也不過一年時間,主母與老太君近來倒是安靜了不少,似乎也不再處處針鋒。葉員外一向在鋪子與田莊兩頭奔走,整日不得閑,家中諸女若不是主母親口提起,他連名字也常叫錯,更遑論這三小姐本就庶出。
唯獨葉常悅,念念不忘去年恥辱。
今日再見那庶妹神色自若,仿佛去年之事從未發生一般,她心頭頓時火起,手中絹帕幾乎扯碎。
“賤胚子……”她低聲咬牙,唇角浮起冷笑,“今天,就讓你再也直不起腰來。”
她招來貼身丫鬟,低語幾句,從袖中取出一隻密封藥包,交代得仔仔細細:“這藥是虎狼之劑,廚房那邊我已打過招呼,叫他們照方抓藥,将這藥粉兌入湯中,再加上那兩味猛料一煨,不出一炷香,她便得氣血翻湧、坐立難安。
你隻管盯着那湯送入她手中——記得,不許露餡兒。”
她語調輕柔,話中卻滿是寒意。
“那庶出女兒生得皮糙肉厚,不懂閨中禮數,也該教她識些羞恥。
這藥下去,灌她個七竅生煙……再引幾位喝醉的閑漢誤入小院,撞個正着……她縱是鐵打的,也得碎在今朝。”
丫鬟聽得心驚膽跳,卻不敢違命,隻低低應了聲是,便匆匆退下。
那一頭——
葉嬌凝正坐在偏園水閣,恰好位于小園入口,腿分得老寬,恍若寨主巡山。一手捏碗,一手撥着碗沿浮沉的紅棗,神情從容。
湯色紅潤泛光,濃稠如膠,熱氣蒸騰之中,隐約見得數味猛藥其間。
丫鬟怯生生地上前,手腳俱抖,顫聲道:“姑……姑娘,這、這是嫡姐吩咐廚房……”
所謂“春藥”,并非尋常尋色之物,真正厲害的,是“内補陽元,外動心火”,取的是龍虎交戰之勢,陰陽升騰之理。
此湯,表面甜膩香滑,實則内藏玄機:
若隻看藥材成分,這湯雖是大補,卻并無害人之虞。
枸杞養肝明目,紅棗補氣和血,龍眼安神強心,黃白雙參打通任督,虎鞭蛤蚧丸亦是藥中猛将。碗中藥材,俱是正經藥鋪裡開得出的補陽之品,單獨食用,自是無虞,縱然烈性些,不過補氣壯骨、振奮精神。
真正藏刀之處,在于嫡姐遞來那包無色無味的藥粉,下鍋之時一攪即散,藥性卻如春風解衣,足可令體内氣機如驚蟄雷響,血脈奔湧,情火如潮!堪稱陰人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