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嬌凝吃得酣暢,骨頭堆了一盤,湯碗刮得幹淨,酒也下了兩盅,終于放了筷,長出一口氣。
嘴角挂着滿意的笑,手心“啪”地一拍肚子,拍得那層肌肉震出回音,她嘴角一咧,順手将嘴一抹,拇指一彈,吆喝亮得像鬧市裡的響鑼:
“——結賬!”
樓梯“噔噔噔”響上來個小二,笑得跟朵花似的,腰彎得都快把腦袋磕到腿上了,手裡捏着賬本,一見她就滿臉堆笑作揖:
“客官吃的是‘金翅燒雞’一隻,‘玉釀老酒’兩盅,再加五錢小菜,樓上坐雅座另收雅資,共是——一兩二錢六分銀子。”
葉嬌凝咂了咂嘴:“雞得幾兩?咋還比雞貴?”
小二陪笑:“這雞金翅,得聽名兒吃。來咱們這的,多是聽菜名下筷子。”
她也不多話,手往懷裡一探,臉色當即一變
——空的!
她手指在懷裡來回捏了兩下,忽地停住,臉皮一沉。
眉頭一皺,腦子裡飛快一轉,想起剛才進門時撞了個瘦猴似的人,那人鬼鬼祟祟,眼珠子亂轉,八成就是他!
她腦子裡火苗竄起,怒意沖頂。
“啪!”
一聲炸響,她猛地一拍桌,站了起來。
椅子後腿“咯吱”一聲歪出半尺,連桌上的雞骨頭都抖了一跳。
杯碗亂響,桌角“吱嘎”一聲歪了半分。她那虎背熊腰撐起,在小小的二樓仿佛頂天立地。
“我錢袋被順了。”她晃着空袋子對小二說,“人我認得,我先下去抓回來,回來就結賬。”
小二腦門上“唰”地飄下一滴冷汗,愣了半秒,臉上的笑從嘴角一路垮到下巴根兒,手指都有些打顫了,咕咚咽了口口水,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然後轉身大聲喊:
“掌櫃的——樓上這位說錢袋讓人順了,要出去找!”
樓下聲音頓了片刻,然後傳來掌櫃懶洋洋的一嗓子:“順了?幾時順的?人還等着你回來不成?”
緊接着,一陣咯哒哒腳步響起,隻見掌櫃披着件對襟褂子慢悠悠地上了樓。
這人年近五旬,腦門亮堂,眼窩深陷,身子卻不似其他掌櫃那般油膩圓潤,反倒瘦得有勁兒,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仿佛腳下踩着風火輪。
眼角眉梢透着一股老油條的精明勁兒,嘴角挂着一抹假得不能再假的笑。
才露個頭,他便笑眯眯朝裡作了個揖,語氣不緊不慢:“這位客官,吃得還算盡興罷?”
話說得客氣,眼珠子卻早不安分,嗖嗖地在屋裡掃了一圈。
才點一隻雞,兩碗酒。
在這品玉樓,可以稱得上是一句寒酸了。
他笑意一頓,臉色“唰”地一下冷了下來,就像被風吹滅的油燈,嘴角往下一抽,眼神立馬變了。
下巴朝天,鼻子一哼,冷不丁甩出一句:
“姑娘,你該不會是想吃白食罷?”
樓梯口兩個夥計聽得響動,也跟着上來了,一個撸起袖子靠牆站着,臉上橫肉一鼓一鼓;另一個提着門闩,“咔哒”一聲把門帶上,堵了個死死的。
空氣陡然一滞,整層樓仿佛壓低了聲息,酒香未散,火藥味已起。
掌櫃卻裝作沒看見似的,慢悠悠地踱了兩步,像在巡視自家菜園。
他站定,眼角往上一挑,像是在挑菜,又像是在挑刺兒,又打量起她來。
先一掃左右——沒丫鬟沒仆役,孤身一人。
——膽子挺大,不像是尋常人家養出來的。
再往她身上上下打量:一身布袍皂靴,衣料倒不寒酸,可那體格——肩膀虎,腰骨硬,一雙手掌骨節分明。
——分明是操力氣活的,不像嬌貴娘子。
再看她腰間,既無荷包,也無佩環、香囊之類。
——連個可以抵賬的首飾都沒有!
掌櫃嘴上笑着,心裡卻咯噔一下。
他鼻子一哼,順口帶起話來:“今兒這雞,可是頭回進的貨,咱也舍不得吃,就給客官開了葷。”
這時他語氣雖沖,心裡卻已經犯了嘀咕——他是老江湖出身,别看守着個酒樓,腳底下的路也不是沒踩過。
隻這幾眼,他就察覺出些古怪來,心裡也有些不定:
保不齊是哪個故意丢下家丁獨自出行的娘子,他去過京城,知道那些郎君娘子怎麼不省心的都有。
他又瞟了瞟桌上:雞骨刮盤,酒碗朝天,便是倒過來扣着,也一滴酒都流不下來。
世上有那宗門世家,聽着是粗人,其實家裡田産豐厚,莊子大,不然哪來的錢财養那麼多武人。宗門裡頭,練武的女弟子多得很,出了門個個頂事。
像她這身闆,莫說是姑娘,便是某家莊頭千金,也未可知。
他雖然沒真見過宗門人,但江湖傳話聽得不少,這會兒臉皮繃着,心裡已打起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