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失聲人魚》?”
紀陽真聽到一個頗為困惑的聲音說出了他内心的疑問。
他倏然回過頭去,發現龍珩就趴在後面不遠處。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援助科,甚至還給自己搬了張椅子,安安靜靜坐在紀陽真身後不遠處。見紀陽真有些驚訝的目光,龍珩原本疲倦的目光突然恢複些精神。他撐起身來解釋道:“我進來的時候敲了門……但是你看得太專注,所以就——”
紀陽真沒有說話,龍珩頓了下,别開眼道:“也可能,是我敲門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
他撇開眼睛的時候視線向下,令紀陽真隻能看到他有些沮喪的眼尾。而當紀陽真擡眼看了下挂鐘,發現已經是淩晨十二點半。
“……為什麼不回家?”紀陽真問。
他發現自己很難在這種時候端出公事公辦的态度,也許是因為龍珩看過來的神情過于柔軟。長手長腳的妖怪重新把自己的腦袋搭上椅背,頓了一會兒才道:“我看到你回來了。”
“想來陪陪你。”龍珩道。
他仿佛已經預設這種行為會讓紀陽真不高興,以至于開口時實在沒什麼底氣。但見紀陽真沒說話,龍珩又道:“其實也想你陪陪我。”
“我們好久沒見面了,季陽。”龍珩道。
這裡的好久其實不過三天。隻是龍珩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又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發覺相比之前那樣頑固直進,反而是示弱和服軟對紀陽真更為奏效。
龍珩學會了踩着他心軟的點乘虛而入。但紀陽真在這關頭确實說不出什麼狠話。
唯獨和他呆在一起的時候,龍珩會收起異常鋒銳的殼,把全然柔軟的部分毫無保留地交托。就好像他歪頭半趴在椅背上,原本淩厲的眼睛也會袒露混沌又柔軟的情緒。
這讓紀陽真感覺異常矛盾。他好像陷入流沙一般,越是掙紮就陷得越深。
紀陽真幹脆轉過身去,不再看。
隻是這種無聲的抵抗不足以讓龍珩卻步。他默了一會,又重新問出了那個問題:“為什麼要叫作《失聲人魚》?”
紀陽真不出聲,他就锲而不舍地繼續。這令紀陽真想起來晚上他對付霍曼意的時候,回旋镖隻過了幾個小時就紮到了自己身上。
其實這也是紀陽真感到疑惑的點,一個無法展現聲音的作品,卻以“失聲”冠名,這究竟是對這一作品隻能靜态展現的扼腕,還是作者另有深意?
“……可能是因為一則神話。”過了會兒,紀陽真道。
得到了回應的龍珩像是被注入了一支強心劑,繼續問道:“什麼神話?”
紀陽真很久沒被他這麼追問過,片刻後隻能繼續給他講述了希臘神話中有關塞壬的傳說:“……塞壬的原型一直未有定論,究竟是鳥妖還是美人魚猶未可知。不過現在許多人都會傾向于将擁有美妙歌喉、以歌聲來魅惑人心的海妖類比塞壬。”
“但那些都是神話傳說。”
時至淩晨一點,紀陽真自己說得也有些犯困:“真實存在的人魚都是海牛……”
“不是神話,”混沌間他聽見龍珩在後面低聲道:“我見過美人魚的。”
紀陽真略有詫異地回過頭去,龍珩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椅子拖近了點,這會兒隻和他相距一臂不到的距離。不過此時龍珩撐在椅背上,神情莫名,像是陷入了回憶。
那雙漆黑的眼眸融進暖調的燈光裡,片刻後他喃喃道:“我是見過的。”
紀陽真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他壓下心頭的小刺,盡可能讓自己的語調顯得不在意:“是嗎?”
龍珩并沒有意識到他的異樣。陷入沉思時他的眼神有輕微的失焦,龍珩繼續道:“不過我見到的美人魚,她的聲音并不能魅惑人心。”
紀陽真頓了下:“哦?”
“她……她可以用自己的聲音與生物共鳴,”龍珩微微蹙眉,看向紀陽真的神情有些猶疑:“有時候甚至可以使部分物種産生異化——”
紀陽真眼神倏然一滞。
電光石火間,龍珩顯然也明白他想到了什麼。他喉結輕動,對上紀陽真的眼睛時,還是将剩下那決定性的字眼說出了口:
“……成為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