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無聲蔓延。
窗外的蟲鳴從未有如此清晰過。紀陽真思維停滞了片刻,随後身體忍不住微微前傾:
“你見過……?”紀陽真問:“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在去供養所之前。我對那段記憶的印象并不是特别清晰,”龍珩思索後道:“但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我覺得不會是同一個。”
紀陽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同族類的妖怪能力上可能有細微差别,但總體來說都大同小異。
假定羅向文描繪的人魚真的存在,而非他虛構——
紀陽真倏然轉頭看向白闆。
昏暧的燈光下便利貼的邊角微微卷翹,他擡手撫平,指端卻不由自主地沿着那些線索偏移。
某些讓他一直苦思不解的地方突然有了可能的答案,虛空中仿佛有一隻手把那些聯結點串連,最終成線。
羅向文的成名作品、霍曼意身上那點屬于妖怪的氣息……甚至安全區内大規模異變……
如果真的有一個具有共鳴能力的人魚存在,一切都變得有迹可循。
可那樣的話……
“羅向文,”紀陽真蹙眉,神情凝重間喃喃道:“真的是意外猝死嗎?”
*
次日一早,蓬蓬踩點走進援助科。
忙了那麼久終于得了個好覺,蓬蓬進門時頗為餍足地打了個呵欠。見早到的秦邵桐扭頭盯着她,蓬蓬不以為意地打了招呼。随後繞過桌子時習慣性地要去招呼紀陽真——
卻發現紀陽真的工位上擠了兩個腦袋。
不知道從哪來的案卷堆積成山,近乎把他們都埋了進去。紀陽真睡得沉沉,側身靠在龍珩肩頭,桌上的筆記本寫了半滿,手裡還捏着半開的案卷。而龍珩則一動不動地撐在那裡,一手護住紀陽真的頭,另一隻手支在桌子上。
蓬蓬瞪大了眼睛。
秦邵桐在她發出什麼動靜前捂上了她的嘴。蓬蓬後撤一步,震驚中支支吾吾指指點點,最後又被秦邵桐拉遠了點——
那點細碎的聲音還是吵醒了睡得更淺的龍珩。
他在睜眼的瞬間就恢複了清醒。龍珩微微擡起僵麻的手臂,沖他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原本還有些躁動的蓬蓬霎時安靜了下來。
悉悉索索間,沉睡中的紀陽真有些不安穩地發出些夢呓聲,龍珩借另一隻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
“沒什麼,”龍珩聲音放得很輕:“再睡會。”
他的聲音仿佛給了紀陽真極大的安全感。對方偏頭無意識地蹭了兩下,最後埋進龍珩的頸窩間又沉沉睡去。
兩隻妖怪目瞪口呆,在龍珩擡眼瞥過來時又心領神會地點頭如搗蒜,随後眼神正直地回到了工位上。
援助科沒有哪個早晨如此安靜過。
日頭偏斜後,蓬蓬寫完了手頭的例行報告。光透過半掩的窗簾灑下,蓬蓬便起身又把窗簾拉實了點。回頭時再朝隔扇那邊瞥一眼,發現陰影下的龍珩還是一動不動地維持那個姿勢。
他不覺累一樣撐在那裡,仿佛打定主意要讓紀陽真睡到自然醒。
而一連幾天沒得好覺的紀陽真這次睡得無比黑甜,這令蓬蓬妖生中又一次對紀陽真産生敬畏之情——他不僅敢靠着幻生種睡覺,還敢睡成死豬。
隻是現世最強幻生種的名号擺在那裡,饒是蓬蓬也不敢過多非議。片刻後她便悻悻坐了回去,在一片靜谧中補欠下的工作。
可不管裡面多麼安靜,随着日上中天,外面便開始鬧哄起來。
一門之隔,外面的嘈雜成了滾泡沸爐一般的白噪音。
這種罕見的安忱本該持續下去,直到沸爐裡猝不及防揚起一瓢滾水——
戴勝的聲音帶着旋轉俯沖的音效,由遠及近沖了過來:
“真真真真真哥——”他無比亢奮地撞開了門,拖着标志長音道:“你有沒有看到——”
這隻鳥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等他看清秦邵桐和蓬蓬死命朝他比劃的動作時,一切都晚了。
龍珩感覺到紀陽真一動。靠着他的人迷蒙了片刻,随後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
而意識到仿佛沖撞了什麼的戴勝縮了縮脖子,結結巴巴道:
“我們隊長……”
清醒後的紀陽真忙不疊從龍珩肩頭撐起,捂着臉上壓出的紅印,發出一聲短促的“抱歉”。一屋子的妖怪眼睛都粘在他身上,紀陽真尴尬得無地自容,最後強自鎮定地起身和他們打了聲招呼,若無其事的扭頭朝裡間走去。
在轉身後——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了——紀陽真原形畢露,步子邁得又快又急,到最後近乎閃出虛影。鑽進裡間後飛快地關上了門。
關門後紀陽真靠在門邊,生無可戀間一時又心跳如擂鼓。
片刻後他聽到外面龍珩問:“什麼事?”
戴勝的聲音全然沒了來時的氣焰,整個萎頓下去,以至于紀陽真有些聽不清晰。
好在之後龍珩便離開了。能讓他不必再面對那尴尬的一幕。
紀陽真松了口氣。
外面重新歸于寂靜,他磨磨蹭蹭開了水,欲蓋彌彰般洗漱起來。
清洗後臉上的紅印子終于消下。紀陽真慢吞吞地開了門,清了清嗓子正想招呼援助科剩下兩個,一擡頭卻見蓬蓬和秦邵桐眼冒精光,在他工位上緊盯着他。
……一場拷問在所難免。
蓬蓬趴在紀陽真工位旁,見他過來即道:“組長,到底什麼情況?你們怎麼會睡在一起?!”
紀陽真腦袋轟然,隻覺臉上一片熱辣,下意識反駁道:“我們沒有睡在一起——!!”
“開玩笑,我跟桐桐兩隻妖怪四隻眼睛都看到了!還有戴勝!”
紀陽真語塞,實則他也不明白最後怎麼成了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