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下來要做什麼呢?”龍珩問。
“……霍曼意。”紀陽真倏然轉過身,對上他的眼睛,語氣變得格外嚴肅:
“無論如何,我們需要盡快找到霍曼意。”
——在她死去之前。
*
他們手頭掌握的線索分外有限,繼續依靠蓬蓬施展的追蹤術不太現實,最終調查重點還是落在了那隻和高濯産生直接沖突的貓科原生種身上。
收容科至今還在為寵物異變的後續安置焦頭爛額,一時間也是愛莫能助。協調後紀陽真從馬達那裡要來了現居妖怪的戶籍密鑰,開始了大海撈針的搜查之旅。
僅從體型和外表對原生種類屬進行判斷極不專業,可他們目前隻能依靠高濯和戴勝的目擊記憶來縮小搜查範圍。紀陽真聯絡了情報科協同調查,援助科兼同外援齊齊上陣開始在戶籍上進行挨個檢索。
高濯和戴勝則輪流跟随龍珩出外勤,去棚戶區附近搜尋那隻原生種的下落。輪替留下的則陪同内勤進行照片辨認。
這樣沒頭蒼蠅般的搜尋持續了整整兩天。在這兩天裡外出的畢纨仍舊未歸,隻來得及給紀陽真回複了一條信息。而被糾集起來的内勤人員簡直在數萬份戶籍辨識中熬吐。
輪替的原生種也是苦不堪言,戴勝從起初的興緻勃勃到雙眼呆滞,最後甚至哭着求龍珩帶他出外勤,不要留他在這裡點燈熬油般坐牢。
……最後被高濯毫不留情地拽了下來。
而兩天之後,随着最後一張照片辨識結束,戶籍内整整六萬七千多隻貓科原生種篩查結束。其中疑似者六千四百三十七者,進一步跟進二百一十六隻,最終确鑿者為零。
在所有妖怪哀嚎着終于解脫時,紀陽真對着這個結果,心情十分低落。
沒有戶籍在冊、那隻原生種又切實存在,且能進入安全區内。這就證明對方可能是黑戶……或是冒名頂替。
尋找的複雜程度呈指數級上升,而失蹤的霍曼意依舊毫無線索。這令紀陽真益發焦躁——在他們中間,最耗不起的,就是在妖怪眼中應屬毫無價值的人類。
霍曼意還活着嗎?她究竟在哪?給她留下的時間還有多少呢……?
種種猜想如千鈞巨石,朝着紀陽真壓了下來。這幾天中他不眠不休地參與調查,時常所有人下班離去,他還獨自留在援助科内進行篩查。
他近乎忘記了時間,隻能在那個不知截點的終局到來前拼盡全力。這種堪稱入魔的狀态始終持續……
——直到他被人一把從座位上拉起。
窗外的黃昏日落早變成一片漆黑。龍珩拉他起來時眉頭緊蹙,語氣裡甚至帶着隐隐怒氣:“回家。”
紀陽真掙紮道:“還沒有查完……”
“剩下的交給我。”龍珩不容置喙地拉着他離開工位:“你需要休息!”
“可是霍曼意——”
“紀陽真!”龍珩急道:“她是人類,你同樣也是人類!再這麼下去你會先一步倒下的——!”
他鮮少有這樣聲色俱厲的時候,紀陽真盯着他不言不語,以無聲的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抗拒。而龍珩盯着他憔悴下去的臉,心中着實不是滋味:
“把事情交給我,”他半俯下身,擡手撫上紀陽真的後腦,放緩的語氣無比輕柔:“你先去休息,好嗎?”
“龍珩,”感受到龍珩的額頭貼了過來,已經神思麻痹的紀陽真甚至忘記推拒這越界的親昵:
“霍曼意可能會死的。”
他最終還是在龍珩面前把自己最大的恐懼說出了口。
“不會的。”龍珩抵着他的額頭,低聲安撫他:“相信我。有我在,她不會出事的。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
那樣的低語聲仿佛咒語,和夜色混迹在一起,令紀陽真勉力支撐的神思逐漸飄忽。龍珩待他平靜下來,扶着他靠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不一會兒紀陽真的身體便軟了下去。
龍珩等他呼吸均勻,才格外小心地把睡熟的紀陽真放平。櫃子裡的小毯子被他拿出來,抖開蓋在紀陽真身上。
做好這一切後,龍珩忍不住再看了兩眼,随後便回到紀陽真的位置上繼續他剩下的工作。
實則這些天下來,龍珩也連軸轉地忙了許久、隻是身為妖怪的他能負荷的強度遠勝過人類。龍珩看過先前紀陽真梳理的信息,着手按部就班地繼續将内容分類處理。
時間在深濃的夜色中推移,但黯淡的燈光下這一切又仿佛沒有盡頭。等龍珩也因為久視的疲憊揉起眉心的時候,紀陽真落在桌邊的手機突然響起。
震動聲在夜晚異常清晰,配合木制桌面堪稱一場山呼海嘯。龍珩慌忙把它拿起,回頭看發現紀陽真隻是有些不安穩地側身,并沒有被此驚醒。
龍珩着實松了口氣,繼而又頗為疑惑地看向那通來電。
陌生的号碼沒有備注,甚至連歸屬區域也無法确定。龍珩難以判定這通電話的重要性,猶豫是否該叫紀陽真起來——又或者說這根本是騷擾電話,不足以打擾對方的睡眠。
遲疑了片刻,龍珩決定事後向紀陽真道歉。他擡手劃開通話界面,冒昧地接通了這個深夜來電。
——他無比慶幸自己的決定。
甫一接通,對面就傳來了深淺不一的呼吸聲,痛楚似乎蔓延進四肢百骸,令其就連呼吸也抽着冷氣。
女孩子的聲音遠比之前來得輕細、脆弱,且沙啞:
“……你好。”
*
霍曼意仰靠在水泥牆旁。
少女的臉上慘無血色,被冷汗浸透的頭發絲絲縷縷黏在臉頰上。幹裂的嘴唇崩出血口,而大腿上開裂的傷口邊緣發白,甚至早已流不出血。
不知道是水還是冷汗,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她很少有這麼疼過,就連呼吸都不住打顫。霍曼意拿肩頭抵緊電話,将餘生祈禱于這不知通向何種未來的電話。
“……你好。”她顫抖道。
路燈的光隔過圍牆落在她腳尖。霍曼意盯着黑暗中唯一一縷光,壓住放聲痛哭的沖動,盡力發出聲:
“你可以……”她哽咽道:“救救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