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虎齊奔——放!”
刺耳的連片尖嘯撕裂夜空!數百架固定在地面發射架上的百虎齊奔火箭車同時激發!數千枚帶着尾焰的火箭如同逆沖的火焰流星雨,鋪天蓋地砸向早已混亂不堪的金軍後方隊列!穿透效果或許不如強弩,但其巨大的覆蓋面、持續不斷的燃燒傷害和難以抵禦的毀滅性打擊士氣效果,瞬間将金軍中後隊的組織扯得粉碎!燃燒的火箭引燃了更多的帳篷、辎重、草料,火光沖天而起!
接踵而至的恐怖打擊組合——床子弩撕裂陣型!強弓硬弩消耗精銳!猛火油構築火牆阻擋!霹靂雷在密集陣型中制造煉獄!百虎齊奔火箭則覆蓋覆蓋再覆蓋! 将卡倫河開闊灘地徹底變成了血肉屠殺場!
“嗬啊——!跟我上!打破營栅!”金兀目眦欲裂,幾乎将牙齒咬碎!手中馬槊狂舞如風車,格開射來的流矢,帶着身邊最核心、最悍不畏死的數百名貼身“合紮猛安”,如同瘋狂的箭頭,頂着宋軍幾乎形成實質殺傷風暴的箭雨、火油、爆炸、燃燒,悍然沖到了第一道壕溝之前!他們無視了深坑拒馬,仗着戰馬強悍的爆發力猛沖!無數戰馬和人栽入壕溝,成為底部預先埋設尖樁上的犧牲品!後方更多重騎踏着同伴的屍體和未填平的深坑,強行撲向營壘内側的第一道木栅!巨大的撞擊聲接連響起!木栅劇烈搖晃、變形、甚至斷裂!一部分悍勇的金軍重騎兵硬生生頂着箭雨撞開了幾處木栅薄弱點!金兀術身先士卒,槊挑□□,斬殺數名擋在缺口處的宋軍步兵,踏着木屑血肉便欲沖入營壘!
“高寵!”吳玠在帥台上看着撞開缺口的金兀術,眼中毫無波瀾,聲音冷硬如鐵,對着身旁一位如同鐵塔般沉默矗立的年輕将領喝道:“率‘鐵浮屠’,封堵缺口!一個鐵疙瘩,都别給本将活着放進營來!”
“末将得令!”身披最精良瘊子甲、連人帶馬如同鋼鐵鑄造而成的高寵,眼中爆發出熾熱的戰意!他那柄镔鐵點鋼槊高高舉起:“鐵浮屠——列陣!鋒矢陣——前進!”
早已在營壘縱深第二線預備位置待命的三千宋軍重甲騎兵——真正的“鐵浮屠”,同時催動披挂沉重的戰馬!鐵甲摩擦發出驚心動魄的隆隆巨響,如同鋼鐵洪流瞬間壓向被撕開的缺口!
“轟——!”
如同一堵厚達十層的、移動的鋼鐵城牆轟然撞上了拼死擠入缺口的金軍尖刀!兩股當世最頂尖的重裝騎兵在狹窄的突破口内硬碰硬撞在一起!兵器斷裂聲、鐵甲破碎聲、骨骼内髒爆裂聲、瀕死慘嚎聲響成一片!人馬屍體瞬間在缺口處堆砌成小山!高寵一人一槊如同真正的魔神,镔鐵點鋼槊揮舞間,擋在身前的金軍重騎如同草芥般被掃飛、撕裂!僅存的數十名悍勇的“合紮猛安”被他一人便牢牢釘死在缺口内,寸步難進!金兀術目睹自己身邊最後的核心鐵衛在絕對力量壓制下如同麥稈般被砍倒,一股冰冷的絕望終于刺穿了他最後的戾氣!
戰鬥從慘烈黎明一直持續到天光昏暗的午後!整整七個時辰!
箭矢告罄!火炮過熱!猛火油用盡!霹靂雷、百虎齊奔火箭發射過半!宋軍營壘前那道深邃的壕溝早已被金軍人馬的屍體和燃燒的戰車填平!壕溝外的卡倫河冰面已被屍體與血漿覆蓋,在極寒的低溫下凍成慘烈詭異的猩紅冰河!河谷兩翼原本白雪覆蓋的丘陵也被踩踏、鮮血浸染、黑煙熏燎得污穢狼藉!刺鼻的血腥味、焦臭味、硫磺味混合着戰馬内髒破裂的腥臊味幾乎凝成實質!
金兀術身邊僅剩下零星數個護衛,他的戰馬早已倒斃在燃燒的拒馬尖刺之中。他那身标志性的華麗重甲布滿刀痕箭洞,殘破不堪,鮮血從破裂的甲葉下不斷滲出、凍結。他那柄沉重的馬槊也折斷在沖擊營栅的血肉磨盤中,此刻手中隻剩半截折斷的槍杆。他拄着這僅存的“武器”,大口喘着粗氣,滾燙的白霧不斷從口鼻噴出,眼神血紅而渙散,死死盯着前方那座始終巋然不動、如同鋼鐵鑄就的宋軍大營——那是他用一萬五千條最精銳女真勇士性命都未能撼動分毫的絕望壁壘!如同撞上冰山的最後航船,終究粉身碎骨。
“元帥!”一個滿身血漿、甲胄破碎不堪的親兵踉跄撲來,絕望地哀嚎:“沒了……都沒了!韓古爾泰戰死了!達魯古将軍被火油燒成了焦炭!鐵浮屠……都沒了啊——!” 這親兵的哭喊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金兀術最後僅存的意志堡壘。他的身體劇烈晃動了一下,猛地噴出一口溫熱的血霧,濺落在面前冰冷污濁的雪地上,顯得格外刺目。
“走……!” 金兀術從牙縫裡擠出帶着血沫、如同鬼泣般嘶啞絕望的聲音。什麼帝國、什麼尊嚴、什麼女真不敗的榮譽……在此刻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話。他猛地轉身,将手中半截殘槍狠狠擲向不遠處一座燃燒的草垛引燃更大的火焰作為掩護,對着身邊僅剩的七個同樣狼狽如乞丐的親兵護衛低吼:“分散走!回……回上京!告訴陛下……告訴粘罕……我……盡力了……”最後一個字幾乎化為一聲無奈的歎息,随即他頭也不回,趁着混亂、煙塵和黑夜降臨前的最後一絲昏暗,朝着北方的茫茫風雪和更加深邃的黑暗荒野,亡命狂奔而去!此刻的他,不再是統帥,隻是一頭被徹底打斷了脊梁的狼狽傷狼。
虎衙司的獵網,從未撤去。
就在主戰場烈焰沖天、血肉橫飛、殺聲震地的同時。在卡倫河下遊北岸,距離主戰場足有二十多裡的一片稀疏荒蕪的白楊樹林中。
一支僅有十二人的虎衙司特戰小隊,如同潛伏在雪下的冰雕,早已在此蟄伏了整整兩天一夜。隊長名叫“石獾”,三十多歲,遼東生人,本是遼國宮帳親衛子弟,通曉女真語,對白山黑水地理風貌爛熟于心。他那張黝黑粗糙、帶着幾道深深凍傷疤痕的臉上,唯有眼睛銳利如捕食前的鷹隼。
石獾将一片冰涼的薄鐵片貼在耳朵上,另一端按在結着霜花的凍土上。這是聽地傳音的手段。片刻,他猛地睜開眼睛,對着身邊裹着白裘皮襖、隻露出一雙警惕眸子的副手做了幾個急促的手勢:“來了!馬蹄聲……最多五匹!極度疲憊!方向正沖我們的口袋!”
所有隊員瞬間進入最高警戒狀态。潛伏在樹幹後、雪窩中、枯草叢裡的隊員無聲地拔出了腰間纏着麻布以防反光的精鋼腰刀、淬毒三棱透甲錐,強弩上緊了冰冷的弦。
風雪迷眼中,幾個黑影如喪家之犬般撞入了這片寂靜的白楊林。正是金兀術和他僅剩的五名護衛!戰馬早已在途中耗盡最後力氣倒下,他們是靠着驚人的生存意志和熟悉地理,步行至此!此刻人人丢盔棄甲,衣衫褴褛,如同逃難的乞丐。金兀術本人拄着一根臨時撿來的粗樹枝,拖着條受傷的腿,每一步都踩得積雪咯吱作響,氣息粗重如牛喘,血污與汗漬凍結在臉上,胡須眉毛都結滿冰晶。他隻想盡快穿越這片林子,尋找更隐蔽的路線。
“上!”石獾眼中精光暴射,無聲低吼!他猛地從一棵巨大楊樹後閃出,手中一支粗短的弩筒“嗤”地一聲!一枚特制的、纏繞着浸藥牛筋索的沉重捕網彈精準地射向金兀術!
幾乎同時!三個方向同時激發出尖銳的破空聲!埋伏的弩手射出的全是沉重有力、穿透性極強的倒刺捕網索!
“呯!”金兀術猝不及防,巨大的網兜将他當頭罩下!上面密布的鋒利倒鈎瞬間撕裂了本就殘破不堪的衣甲,深深嵌入皮肉!沉重的鉛索邊緣更是狠狠撞在他的胸口,讓他眼前一黑,劇痛窒息!那根賴以支撐的樹枝脫手飛出!整個人被巨大的沖力掼倒在地!更多的網索如同毒蛇般纏上他的身體!緊随其後的兩名護衛同樣被精準的網槍和伏地絆馬索放倒!
“有埋伏!”另外三名護衛驚覺,試圖拔刀!然而虎衙司隊員的動作更快!
“咻咻咻——!”冰冷的□□矢近距離激射!特制的三棱破甲箭輕而易舉撕裂了護衛們失去甲胄保護的皮襖!血花在白雪地上炸開!幾乎沒發出多少慘叫,僅存的五名護衛已全部撲倒在血泊中抽搐。
石獾面無表情地大步上前,幾隻沾滿血泥和濕雪的厚重牛皮戰靴狠狠踏在被層層堅韌網索、牛筋繩死死纏住、仍在雪地上扭動掙紮、發出野獸般不甘嘶吼的金兀術身上!
“咔嚓!”一根堅實的、布滿尖刺的套索猛地勒緊套上金兀術的脖頸!勒得他眼球暴突,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将軍有令——隻擒不殺!但要讓他知道,再動一下,老子就幫你變成這林子裡的一具屍首喂狼!”石獾用極其熟練、口音純正的女真語,冷冰冰地在他耳邊低吼,手中的尖刀刀刃已經抵在了金兀術因窒息和掙紮而劇烈跳動的頸動脈之上。
冰冷的金屬觸感,以及那如同實質的、毫不掩飾的赤裸殺意,如同冰水般瞬間澆滅了金兀術最後的狂躁和不甘的火焰。那股支撐他亡命奔逃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身體被沉重的網索和繩索捆縛得如同待宰的羔羊,甚至連擡下手指都極為艱難。他僵硬的軀體瞬間松弛下來,停止了徒勞的掙紮。口中發出一聲混雜着無盡絕望、屈辱、疲憊和一絲奇異的解脫的嗚咽長歎,頭顱重重地砸在冰冷沾血的雪地上,不再動彈。隻有那雙布滿血絲、被冰霜凝結睫毛的眼睛,空洞地睜着,映照着風雪彌漫的灰暗天空——那是屬于他的帝國落日最後一道凄冷的餘晖。
石獾看到目标放棄抵抗,眼神沒有絲毫放松,手勢幹淨利落:“打暈!塞口!卸甲!手腳關節再捆三道牛筋索,錯位固定!确認目标身份烙印無誤!”
“是!”兩名隊員上前,一塊浸透迷藥的厚布狠狠捂住金兀術口鼻。另一名隊員用厚皮裹裹着包鐵的木槌,精準砸在他後頸風池穴側。金兀術悶哼一聲,徹底昏死過去。熟練得如同宰殺牛羊的動作中,他那身象征身份的殘破甲胄被迅速剝離,隻留單薄的裡衣。冰冷的鋼針在耳後皮膚刺入,留下虎衙司特制的微小印記。
十二個沉默的獵人,如同拖拽獵物般,拖着這個陷入最深沉黑暗的、價值連城的帝國俘虜,迅速隐沒在風雪彌漫、如無邊墳場的白楊林深處。這裡發生的一切,無人知曉。
長春府行營·臨時設下的特别軍帳
四天後的深夜。風雪初歇,一輪凄冷的殘月懸在鉛灰色的天幕之上。
行營中一處守衛異常森嚴、隔絕内外、由雙層氈帳套嵌的巨大軍帳内,卻是溫暖如春。巨大的銅盆炭火燒得通紅。耶律餘裡衍手扶佩劍侍立在門口陰影處。老臣宗澤身着青布常服,須發皆白,端坐一旁,眼神深邃甯靜,注視着帳中情形。正中禦座之上,趙福金并未着甲,隻穿着一身象征至尊身份的玄底金鳳紋常服,卻比披甲更顯威嚴,目光沉靜如水,落在帳中被重重束縛、跪在地上、形容枯槁狼狽的昔日勁敵身上。
金兀術的身體被剝去了所有象征身份與力量的铠甲與象征,隻餘一件灰白色的、破舊肮髒的單薄内袍。手腕腳踝被三道堅韌的牛皮索和浸油麻繩緊緊捆縛着,勒出深紫的淤痕,麻繩被巧妙地打上固定不易掙脫的死結,繩索末端固定在軍帳沉重的楠木底座上。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殘留的寒冷,還是内心激烈的情緒沖突。他低着頭,被雪風吹打得幹裂起皮、血污未淨、凍傷紅腫的臉上,再不複當年橫掃千軍的悍戾與桀骜不馴,隻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灰敗。那曾經能讓南國小兒止啼的名字——完顔宗弼、金國四太子、金兀術——如今隻剩下一個在生死邊緣掙紮的囚徒編号。
兩名魁梧的親衛上前,小心翼翼地解開了金兀術身上的重重繩索與堵塞口的布團,但腳踝和手腕上仍保留着鐐铐。當布團被拿開,冰冷的空氣再次湧入肺部時,金兀術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控制不住地發出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劇烈咳嗽,大口喘息着。他艱難地擡起頭,渾濁的目光掃過帳内沉靜而坐的趙福金、旁邊肅立的宗澤和門口的耶律餘裡衍。
“哼……”一聲低沉沙啞、意味不明的哼聲,不知是自嘲還是絕望。他努力地想挺直腰背,那屬于女真戰神最後殘留的驕傲如同風中的殘燭般掙紮了一下,終究敵不過那沉重的鐐铐與更深沉的精神重壓,他的頭複又重重地垂了下去。
趙福金沉默地看着,如同俯瞰一段塵封的往事。她沒有立即開口,既無勝利者的嘲弄,也無刻意的羞辱。直到金兀術的呼吸稍稍平複,她才站起身,玄色的長袍袍角在溫暖的炭火氣息中拂動,一步一步,如同踏着曆史的鼓點,走到了距離他面前三步之遙。她沒有帶護衛,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居高臨下看着他。
在金兀術驚愕、甚至帶着一絲茫然恐懼的眼神注視下,趙福金緩緩屈身,伸出了那象征無上權力的手——骨節修長,白皙有力。她不是召喚侍從,而是親手,去解開他那雙手腕上冰冷的鐐铐!
“咔哒……咔哒……”青銅鎖扣清脆的彈開聲,在寂靜得能聽到炭火爆裂聲的軍帳中格外清晰。鐐铐墜落在鋪着厚厚氈毯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金兀術渾身劇震!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猛地一縮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剛剛還被牢牢束縛、留下深紫勒痕的手腕!那雙曾經揮動千斤重槊、沾滿無數宋人鮮血的手掌,此刻正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他擡起頭,震驚、迷惑、甚至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慌亂,死死盯着女皇那張在炭火明暗下顯得格外沉靜深邃的面容。羞辱?戲弄?還是另一種更可怕的懲罰開端?巨大的疑雲吞噬了他的思維。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趙福金平靜如深潭的聲音響起,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卻帶着一種穿透時光壁壘的宏闊力量,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烙印在空曠的軍帳之中:
“完顔宗弼。”她直呼其名,沒有任何前綴或後綴,“十數載血火争鋒。黃天蕩一戰,你與韓世忠鏖戰四十八日,雖僥幸遁走,卻也嘗盡了被鎖大江、幾近覆滅的滋味;郾城下,嶽家軍背嵬兒郎的鐵蹄曾踏破你的拐子馬陣,斷你左翼鋒芒,撼你女真騎兵不敗之名。”她的聲音平淡地叙述着過往的戰役,不是炫耀,更像是一種曆史旁白的陳述。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落在了更深遠的地方:“你,是枭雄,亦是宿敵。開疆拓土,滅遼攻宋,确曾叱咤風雲一時。然而……”她話語微微一頓,那一字千鈞的力量讓金兀術的心髒驟然緊縮!
“天道好還,暴虐者終遭反噬!”這八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金兀術耳邊!“金國之敗,非戰之罪,實乃失道寡助,自取滅亡耳!”女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洞察曆史循環、宣判宿命般的冰冷力量,如同法錘落地!
“你縱容部下劫掠,以為财富可鑄王業;你視萬民如草芥,以漢地之血肉,喂養女真之貪婪!爾等初起之時,猶如饑狼嘯聚,唯利是視,攻城則屠滅老弱以怖降人,掠地則焚毀屋舍以絕民望!暴虐無恩,以萬民膏血為滋養,豈能久乎?此非失道寡助、自掘根基而何?!”
金兀術的身體猛然繃緊!一股血氣湧上頭臉,他下意識張開嘴想反駁那些屠戮背後的殘酷邏輯,想嘶吼那是戰争!是征服的法則!然而……女皇那雙清澈而冰冷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他内心最深處的掙紮和扭曲的辯解邏輯。所有準備好的、用于武裝自己的理由在這雙眼睛面前都顯得無比蒼白和無力。一股混合着深重羞愧、無力辯駁、以及更深的、如同被剝光般恥辱的劇烈沖擊,猛地沖垮了他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他那挺直的脊背劇烈地佝偻下去,喉頭如同被無形鐵鉗扼住,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臉色由漲紅迅速轉為死灰的慘白!
看着昔日的枭雄在自己的話語下被剝開精神的外殼,露出核心的虛弱,趙福金目光中的嚴厲略略收斂,如同冰峰融化一縷春意。她的聲音變得更為低沉,卻充滿了一種開創未來的恢弘氣度:
“但女真一族,縱有鐵騎開疆之勇武,亦是我華夏衣冠北渡遺失之遠枝。其興也,如星火燎原,轉瞬驚世;其亡也,亦如山陵崩摧,倏忽傾頹,豈不可歎?百年仇殺,白骨蔽野,赤地千裡,這惡果累累的血孽循環,不該再延續下去了!”
她微微俯身,銳利如實質的目光逼視着金兀術劇烈起伏的胸膛和低垂躲避的臉:“朕欲揮劍斬斷這百年仇怨的鎖鍊!在此金戈鐵馬的廢墟之上,在此白山黑水的廣袤之間,再造一個諸族歸心、萬民安樂、再無胡漢之分的新天地!”
金兀術猛地擡起頭!灰敗的瞳孔中第一次燃起一絲震動和困惑!
“你,”趙福金直指他靈魂的所在,聲音如同敲響震徹靈魂的晨鐘:“完顔宗弼!可願放下昔日沾滿血腥的利爪,如同你昔日的同袍——完顔婁室一般,”她側過身,目光指向一直沉默侍立在帳外陰影邊緣、神情複雜難名的完顔婁室,他穿着宋朝中高級将領的常服,腰懸魚袋,對着金兀術複雜無比的目光,隻能艱難地點了點頭。
女皇的聲音帶着無可置疑的力量重新回到金兀術身上:“為這個新的天下效力?朕不需要你再提刀躍馬于前線,徒增血光。朕要的是你的威望,你的見識,你的肩膀和責任!”
每一個詞都如同重錘敲打在他幾乎破碎的心防上!
“你的威望足以震懾那些流散于山林部落、惶恐難安、尚存一絲野性的女真遺族;你的能力可以溝通他們、撫平他們的恐懼、約束他們的暴戾、引導他們歸順王化!你的責任是——維護新土之秩序安定!保障歸順之百姓安居樂業!使無辜之民,得免兵火延燒之禍!在這片即将沐浴新生陽光的土地上,”她的聲音帶着一種強大的、不容抗拒的意志,“為他們,也為你的部族,尋找到一條活下去、并且能融入這個嶄新時代的道路!”
女皇開出的條件,其高度遠超金兀術最狂野的想象!不是殘酷的死亡!不是漫長的羞辱囚禁!不是卑微的奴隸地位!竟然是……招降?!甚至……是某種意義上的“委任”?!用他熟悉的威望和能力,在新的秩序下為女真一族尋找生存的坐标?巨大的震驚如同飓風般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他近乎呆滞地看向帳外的完顔婁室,那個曾經地位與自己相若、如今已站在宋皇身旁的老将。婁室眼神複雜,有掙紮,有勸慰,更有一絲……歸屬感?一絲面對新朝局、新秩序的……平和?那無聲的颔首,比千言萬語更有沖擊力!
“……”金兀術喉嚨劇烈地滾動。他想起了會甯府那末日般令人窒息的朝堂!粘罕的暴戾瘋狂,小皇帝的懦弱無助!想起宋軍那排山倒海、摧毀一切的鐵流!想起卡倫河谷堆積如山、死不瞑目的女真鐵騎屍骸!一種巨大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一種對流血和仇恨終結的渴望,一種對族人哪怕卑微但能延續下去的渴望——從未如此強烈地淹沒了仇恨和不甘的尖刺!他這一生都在為“大金”厮殺、掙紮、付出,最終換來的卻是族人的屍山血海與帝國的徹底崩塌……一條嶄新的,或許帶着屈辱,卻能換來生的可能,能避免最後滅種命運的道路……如黑暗冰冷深淵盡頭垂下的唯一蛛絲……
帳内落針可聞。炭火爆裂的輕響都如同雷鳴。宗澤深沉的目光、耶律餘裡衍按在劍柄上的手、完顔婁室那無聲的複雜凝望,都彙聚在他身上。時間仿佛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金兀術劇烈起伏的胸膛終于緩緩平複下來。他那雙曾經睥睨天下的灰敗眼眸中,最後一絲不甘和暴戾的火焰終于徹底熄滅。一種帶着無盡的疲憊、沉重的屈辱,卻又奇異地混合着解脫與新生的迷茫,緩緩彌漫開來。他不再需要僞裝什麼。那沉重的鐐铐雖解,但一種更沉重的枷鎖無形地加諸己身。
他支撐着單薄的、如同被抽去骨頭般疲軟的身軀,用盡最後僅存的力量和一點點尊嚴,緩緩地、無比艱難地——單膝跪地!膝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他的頭顱深深垂下,花白雜亂的發髻散亂,遮住了他痛苦扭曲卻又釋然松弛的面容。他那被風雪割裂、血污沾染後略顯嘶啞的聲音,艱難地,一字一頓,如同在胸膛深處刻下烙印般響起,每一個字都沾染着心尖滴落的血淚,卻又帶着塵埃落定的平靜:
“罪臣……完顔宗弼……”他的聲音如同幹涸河床的摩擦,短暫停頓後,終于艱難地吐出最沉重的兩個字:
“願降!”
随即,他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那重逾千斤的承諾:
“謹遵陛下……驅策……願為陛下牧守一方……約束……部衆……竭盡所能……以贖……平生……之……罪!”
當這最後的誓言出口,他的身體劇烈晃動着,如同被徹底抽空。那不是武力的臣服,而是一個枭雄對其過往道路的徹底否定,更是對其背負的族人命運的最終抉擇!如同卸下了萬鈞重擔,卻又背負上新的十字架。
女皇趙福金凝視着跪伏于地的身影,目光深處銳利如霜的刀鋒終于如冰雪消融。她輕輕颔首,聲音帶着一絲如釋重負卻依舊威嚴的暖意:“好!即日起,你便歸于完顔婁室将軍麾下協理。專司歸順女真諸部聯絡、整編、屯田、協防地方治安諸事。”她的目光投向完顔婁室,“二位将軍當戮力同心,安撫歸順之民,使其各安生業,勿再生亂。待遼東、松遼大局初定,再論功叙職。”她的目光随即越過帳門,望向東北方向那片被深沉黑暗籠罩的、屬于會甯府的廣大地域。如同宣告命運終點的寒霜之劍緩緩擡起,指向那罪惡與屈辱的最終源頭:
“遼陽府指日可下,李寶可期;韓世忠與遼王聯軍亦已兵圍會甯府……女真最後的根基已在顫抖。粘罕、完顔亶……朕的‘雪恥劍’,該送去最後的問候了。”
她的話音落下,帳内寂靜無聲,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安甯。白山黑水間延燒了無數日夜的複仇烈焰與金國最後的命運之火,即将在這場滌蕩萬裡的嚴酷風雪中迎來宿命的碰撞。一個在殘燼中掙紮的新時代輪廓,已在風雪盡頭的微光中隐隐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