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魚停下動作,回頭看向餘京。
她臉上的一直挂着的溫和笑意逐漸變得淺淡,神明的高不可及與遙遠感在此刻顯露無疑。
“可你并不是這一方世界的海神。”餘魚的語調冰冷默然,陳述着令餘京一時難以緩沖的事實:“縱使你有着海神的身份,縱使你可能是‘餘魚’所誕的虎鲸,生來就是神明的繼承者,可你并非我的孩子,這一方海域也從不是你的責任。你沒有義務為此而犧牲,海洋和我也不接受你的犧牲。”
餘魚的玉石般白皙的右手微微擡起,海水自她的指間沖刷而過,循環往複:“你說得對,封印修複得很及時,污邪的本源也并未放出來。這些出現的污染生物不過是在封印裂開的一瞬間從中跑出的耳耳污邪浸染的海洋生物。”
“同樣的,獻祭的方式也許不是最好的淨化,但通過神明魂靈的交換,能給那些平白無故遭此劫難,被污染的海洋生物安息的機會,它們會因此擁有重生的可能——還能因此喚醒小海神,我有什麼理由不選用這個辦法呢?”
“我的孩子做得非常好,他通過填補封印,抽取肋骨,将被感染的海洋生物聚集到這裡,等着我使用他的肋骨化解這一場危機。作為前任海神,虎鲸的首領,這是我應當做的職責,可是作為一個母親,在行駛這種職責的時候,我總會更多地為我的孩子去想一想。”
“餘京年齡并不大,作為海神,擔任的時長也算不上長,若是因為一個錯誤就無法再見到這個世界後續的模樣,總歸對他不夠公平。”
“他并非是一個蠢貨海神,他勇敢而堅強,作為他的母親,他成神路上的引導者,我有能力也應當替他擺平這一場劫難。”
餘魚的目光在聊及“餘京”之時稍加柔軟一瞬,再度望向餘京之時,又變得冷漠,就像是面對和自己平級的共事神明:“你曾得到過來自‘餘魚’的愛與守護,從沉眠中蘇醒;那麼如今,又有什麼資格來左右我的選擇,阻止我給自己的孩子和海洋一場重生與守護?”
“還有,你應當稱呼我為首領!”
随着話音落下,蔚藍色的熒光從餘魚的手中浮現,攜帶者海水将餘京和小團子再度鎖入其中。
她沉靜而理智,轉身繼續踏上自己原本想要前往的終點:“外來者,請你們離開吧。”
餘京的神力被盡數封住,蘇醒時察覺自己能力盡失時,他不曾恐慌;和污染生物戰鬥,負傷時他不曾恐慌;被污染生物層層包圍,隻能等死的時候,他仍舊不曾恐慌
——可此刻,看着餘魚逐漸遠去,沒有絲毫停頓,他有心阻止卻被禁锢,無法用神力掙脫時,餘京恐慌無比。
曾發生過的事情任憑他如何努力,也尋找不到能動搖餘魚的想法,隻能眼睜睜看着她奔赴既定的死亡線。
周身被蔚藍色熒光短暫撫慰的疼痛再度蘇醒,使得他咬牙,左眼流出斑斑金紅色血淚,又很快彌散在海洋之中:“可是,你那麼想他活,有沒有想過他不想你死?你打着為他好的旗号,做出的事有沒有可能會讓他痛苦一輩子?”
“——你又是憑什麼!”
餘京痛苦地低聲嘶吼,松開了一直環抱着餘生的手臂。
餘生早早地環住他的脖頸,擡頭看着餘京流下斑斑血淚,伸出手想要去擦拭,卻發現淚珠更快地被海水舔舐。
四周的血腥味更加濃郁,緻使污染生物躁動的頻率越發快速。
餘京的言語通過海水一字不差傳入餘魚的耳中,卻不能讓餘魚為他停下前進的腳步。
餘魚的神色中不曾有任何的後悔,她走到封印前,撫摸着封印的屏障,将臉頰貼于其上,感受着其中自己最熟悉的那抹心跳,閉上眼,舒緩的眉梢微微彎起。
“親愛的,也許你會因此而責備我,也許你會因此而痛苦,可是作為母親,我總會想要給孩子最好的選擇,無論這個選擇的代價是什麼。”
“我不奢望你會理解我,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在愛着海域,愛着生靈之後,我還愛着你。我想你能做好自己身為海神的職責。”
蔚藍色的長裙随着海底的波浪卷起的長風席卷上高空,溫柔而強大的女神化作一尾高貴而神秘的虎鲸,随着一聲悠長的鲸鳴,随即永眠于波尼斯灣的海底。
鲸落萬物生,鲸起萬物擁。這就是餘魚漫長卻從不孤獨、從不茫然的一生。
熒藍色的光構成一道繁複的大陣,順着海水的波浪撫慰過所有曾遭受污邪侵染的生靈,于是魂靈得以安息。海洋深知這是一場永不相見的别離,于是卷起滔天的波浪。
海洋為她哀悼,神明為她恸哭。
“隻是很可惜,親愛的,我沒能看見你長大的模樣。”
封印之中,被吞噬的虎鲸身影逐漸重新顯露。
波尼斯灣的海底從未見過光,但此後,蔚藍色的光永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