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調的盡頭,是一間燈光模糊的小室,玻璃箱橫亘其中。
幾隻方才離開的海魚正在其間,安甯的聲波正是從它們的口中發出。
箱内的盡頭有一大片色彩黯淡的珊瑚,龐大的黑色身影隐藏于其中,看不真切。
餘京依靠玻璃箱的支撐,随着小蝠鲼的指引,一步一步走到黑色身影跟前。
“噔噔噔。”餘京緊湊有序地敲擊玻璃闆三下。
箱内邊緣處的歌聲驟然停歇。
小海魚們呆愣在原地,快速閃動的眼睛中透露着不解:“先生,你會把‘大家夥’吵醒的。”
餘京點頭:“不用擔心,我會負責。你們可以先出去讓我和它單獨聊聊麼?”
“我知道以前有關于他家鄉的故事和族人的消息,如果可以,請讓我單獨與它聊聊。”
小海魚們左右張望了一晌,在小蝠鲼和小醜魚的帶領下,秩序井然地遊出了這一段玻璃箱。
此刻,這間小室内已經清場,因着近段時間的經曆過于耗費心神,疲憊之中,餘生在來時的路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餘京張開口發出虎鲸呼叫同伴時,用于溝通的特殊聲波。
虎鲸的族群很少會取一個明确的姓名,彼此是用不同音調頻率的聲波進行辨識和交流。
珊瑚之中的巨型身影對聲音格外敏感,幾乎是在聲波響起的下一秒便緩慢而僵硬地擡起頭。
在長達幾分鐘的辨認後,巨型身影主人從珊瑚叢中探出身體,費力向前挪動。
因為身形過于沉重,且身體被污染大面積破壞,它無法依靠身體的器官正常遊動,隻能在砂石地上爬行。
它仍舊保持着虎鲸的外形,依稀還能看見曾經的輪廓。
隻是象征着健康的背鳍,極緻彎曲着,幾乎貼近身體。
深沉的黑色大面積攀爬覆蓋,将要包裹全身。隻在腹肌下方,貼近魚鳍的底部還殘存有一點微不足道的白色。
密密麻麻的鼓包分布在皮膚的表面,使得它幾乎比原來大了一圈——這是污染已經深入骨髓的痕迹。
在挪動的過程中,它裸露出的魚尾已經骨折,無法使用,拖曳在身後,更像是累贅。
巨幅的喘息随着玻璃箱中水波的流動傳到餘京耳中。
大虎鲸的行動十分艱難,僅僅是從珊瑚叢中探出身體,就耗費了它幾乎全部的力氣。
鼓包在經過珊瑚叢時,被其中格外茂密的幾株伸出的枝丫劃破,流出混雜着黑水的深紅色血液。
疼痛使得大虎鲸不自覺發出哀呼,它幾乎每走一段距離就被迫得停下。
但饒是如此,它依舊堅持從珊瑚叢的盡頭,一步一步爬到站在玻璃箱擋闆處的餘京跟前。
“王?”應當是太久沒說過話,巨大虎鲸的聲調顯得嘶啞而沉重。
它将仿佛發脹般,嚴重泡腫的頭貼在玻璃闆上,牢牢鎖定餘京的身形,試探詢問。
餘京将一隻手掌貼在玻璃闆上大虎鲸的鼻梁處:“是。”
它似是有些難以置信,在注意到身上流淌的黑色血液後,淡藍色的熒光再度顯現,又将其中的污染盡數吸收。
大虎鲸沉重呼吸間詢問:“您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餘京向來波瀾不驚的眼眸裡閃過一絲不忍。
他的神色變得溫柔而憐憫:“是的,我來接你回家。”
“你保護了這裡所有的海洋動物,使它們的救命恩人,也是族群的驕傲。”
最大的虎鲸神色飛揚,混濁不堪的眼睛裡,再度出現清明。
它的魚尾因為情緒的升發,習慣性的開始上下擺動,卻因為骨折,截斷面隻能無力的垂挂在海水中,大幅度晃動。
故而雀躍與歡欣随身體的殘缺壓下,能回家的渴望被此刻被污染侵襲後的畸變磨滅。
由于污染的侵襲,大虎鲸的眼眶已經無法再蓄積淚水,隻是一閃而過的淚光,證實了他的不安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