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治療室外隔着探視玻璃向内看，房間内正正躺着7個還沒脫下作戰服的基地成員。

他們身上的不同位置，都有形狀奇怪的傷口。

更糟糕的是，這些傷口表面無一不是附着着一層黑漆漆的污邪，污染浸潤嚴重，病床上的人奄奄一息。

最邊上窗邊那個攔腰貫穿傷的男人是這當中情況最糟糕的。

“我們都清楚這麼多人讓您一個人來不太對，但是前幾日，總領帶領隊員外出支援污染區救治，帶走了大部分醫療器械。

盡管我們已經提交了器械支援的申請，但目前這種情況，他們真的撐不下來。我們真的沒辦法解決。”

宋晚夕語速極快：“這些戰士們是在清理東南方向污染區的時候出的事情。那邊有出乎預料的污染物，一時沒注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按照現在的污染程度，按照評估和基地現有治療方案，他們兇多吉少。”

宋清晨緊接着：“我們聽說過，您能用特殊方法解決一部分污染嚴重的傷口治療，我們當然清楚這種東西的重要性和保密性，但現在這種情況，我們也隻能腆着臉來請您出手。”

床上的七個人因為污邪的污染，導緻傷口一直無法通過正常醫療方案清創處理，又因為傷口過深，無法執行常規割肉法調整。

而被污染的傷口也隐隐有感染變異的傾向。

他們根本沒可能等到那批醫療器械被送回來。

在那之前，倘若先行變異或傷口感染大出血耗盡，這些人都是死路一條。

餘京進行粗略估計後有了大緻判斷。

“餘京先生……”

宋晚夕還想要說什麼，卻被餘京打斷：“知道了。準備一張幹淨的桌子，一盆水，一把刀。然後出去等着。”

這是答應的意思。

宋家兩姐妹大喜過望，連連點頭，按照餘京的要求準備好一切後帶着小隊成員一同離開了治療室。

餘京帶着餘生一同進入治療室，站在桌前，拿起刀柄對準自己的手腕時，身後傳來一聲睡意朦胧又輕柔的呼喚。

“魚魚？”

是小團子醒了。

那可有些難辦了，總不能讓小孩子看見刀子帶血的場景吧。

餘京歎了口氣，放下手裡的刀，解開育兒袋，将餘生抱在懷裡。

“怎麼了？突然醒了。”

他溫和地拍拍餘生的小腦袋。

漂亮的孩子睜着一雙圓潤的貓眼，聲音甜甜的，帶着不谙世事的天真：“魚魚在幹什麼呀？這些哥哥姐姐為什麼躺在床上呀？”

“啊，他們身上有壞東西！”

餘生定睛再瞧，突然大喊。

餘京覺得可愛，笑着捏了捏小團子軟乎乎的臉頰：“壞東西？”

“他們身上有之前把魚魚包起來的黑色的壞東西。”餘生闆着小臉，一臉嚴肅：“魚魚因為這些黑色的東西都痛得叫出聲啦。”

年幼的孩子即使什麼都不懂，但也多少知道這些黑色的污邪不是什麼好玩意兒，餘京曾陷入其中給小團子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恐懼與害怕。

憤懑之餘，看見這些東西也不會留下什麼太好的印象。

餘京微微怅然，牽扯嘴角輕笑：“沒關系的，魚魚現在不會這樣了。寶寶不怕。”

“魚魚有辦法能夠處理他們，乖乖想不想看這些哥哥姐姐好起來？”

餘生的眼眸濕漉漉的，一眨不眨地看着餘京：“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餘京失笑。

“不過，前提是乖乖要把眼睛閉上，不許偷看，不然這些哥哥姐姐們可就會被壞東西帶走了。”

小孩子被這一本正經的話語給吓到了，連忙閉上眼，用一雙小手死死捂住：“我乖，已經捂好眼睛啦！不要讓這些壞東西帶走他們呀。”

他相當聽話，生怕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影響到這些哥哥姐姐們。

沒有了顧慮，餘京坐在桌邊，用手臂将孩子攏在懷裡，手上重新握刀，開始了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用刀割破手腕。

血液滴落于清水之中，獨屬于海洋的鹹濕氣息在整個治療室内蔓延開來。

這樣的氣息本身就代表着淨化，對于世界而言，海洋一向是自愈力最強的生态系統。

複雜的環境、多養的生物，他們包容而神秘。在世界中占有最大的一席之地。

餘京把小團子擱置在桌上，囑咐他乖乖坐好，随後将這些液體分裝喂給治療室内的七個人吃下，餘下的塗抹在他們的傷口之上。

小團子還保持着捂着眼睛的可愛姿勢，不敢動彈分毫。

一切完畢之後，餘京重新抱起餘生，安靜地倚靠在桌邊。

屋内這些遭受污邪侵染的人幾乎是在飲下含有餘京血液的水後肉眼可見開始好轉。

他們傷口上的漆黑色液體飛速消散，溶解于空氣之中，随即血肉重組，開始漫長的修複、愈合。

這是一段需要等待與耐心的環節，床上的這些人因為修複的開始而放輕了呼吸。

“好了，你們進來吧。”餘京用桌上的對講機通知基地研究所的人員。

他轉身看着床上這些人開始出神。

餘京并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好像一切災難的源頭就來自于“人類”這種生物，海洋裡那樣多的子民陷入無邊無際的痛苦也有他們的一份力。

他應當是憎恨的，以至于從上岸之初，他便對這些生物沒有任何的好感。

袖手旁觀也是常态。

但現在他在做什麼呢？

拯救這些屬于陸地的子民？

餘京覺得好笑，卻又莫名地笑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整條鲸都割裂開了。

治療室外研究所的人員應聲進入房間，看見這堪稱奇迹的場景之後，宋清晨最先沒忍住，捂着嘴幾近泣聲。

她向餘京深深鞠躬後，跑向牆角處，那個傷得最深的男人身邊，看着他明顯好轉的模樣，跪坐在床邊笑着流淚。

“他是姐姐的丈夫，林深。”宋晚夕适當地上前，向餘京解釋。

“基地裡的這些人，不隻是單純地享受着資源進行研究，在遇到危險度高的區域的時候，他們往往需要身先士卒，主動外派進行調研。”

“受傷是常有的事，死亡更是家常便飯。”

“我們本以為這一次又和之前一樣，将會不得不送走這些英雄。”

“感謝您，餘京先生。”

宋晚夕連同周遭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員，一同向餘京表達感謝。

治療室内陸陸續續來了這七名作戰人員的家屬，他們無一不在這幾近生離死别的場景下紅了眼眶。

劫後餘生的慶幸、滿懷希望的感激、對未知的恐懼……這些複雜的情緒交織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作為海洋的神明，餘京從未接觸過，也不知曉這些小小的人們竟然有這樣充沛的情感，以至于在這樣的場景下，他唯有沉默。

但，如若他們對生命這樣敬畏，又為何會做出毀滅世界這樣罪孽深重的舉動，陷别的生靈于痛苦之中？

餘京不明白，他看不懂人類，就像他從始至終都不明白，餘魚為何會在最後要求他上岸來看這個世界。

懷裡的餘生察覺到他的情緒，主動環住了餘京的脖頸。

細膩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肩上，這是餘京無數次感受到幼小生靈帶來的淺薄安慰。

他告誡自己不要再看了，于是轉身，向治療室外走去。

“等一等，餘先生。”宋晚夕追出來，在治療室外的門後叫住了他。

“雖然有些冒昧，但剛剛收到總領的消息，我想我必須得帶您去看一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