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顯寺寺門高闊而厚重,殿堂深邃,紅色的梁柱支撐着空間,光線從高處的小窗斜射而入,形成一道道光束,光束中微塵緩緩浮動。
佛像寶相莊嚴,垂目俯視衆生,下方供桌上長明燈的火苗輕輕跳躍着。
香火氣息混合上等檀香沉穩内斂的暖香,讓人走進來便覺心神安甯。
沒有聞月在身邊,池安新逛得無聊又漫不經心,正想着要不要等會就去找聞月,忽然一個聲音響起。
“客人是喜歡那個和你一起來的姐姐嗎?”
曲瑪不知何時站在了池安新身後,她笑着問出這個問題。
其實曲瑪說起普通話時有些拗口,不太熟練卻也能讓人聽清,但此刻池安新好像沒聽明白一樣,驚訝地問了一句:“什麼?”
“我說,客人你是不是喜歡和你一起來的女生?”
池安新沉默了,她自認為自己掩藏得很好,至少身邊沒有一個人看出來,可怎麼就被這麼一個認識不到五小時的雪山向導給看出來了?
“你為什麼這麼說?”
池安新沒說是或不是,企圖回避這個問題。
曲瑪發出清脆的笑聲,似乎被池安新這幅死鴨子嘴硬的模樣給逗樂了,随後她朝池安新走近了一步,伸手點了點自己的眼睛。
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清澈,幹淨透亮得宛如雪山冰泉,池安新在對視上的那一刻忍不住心尖一顫,好像心裡頭什麼想法都被看穿了。
“雪山的女兒生來就有分辨心和情的能力。”
曲瑪的聲音變得有些認真和嚴肅。
池安新不再否認了,她沉默片刻後坦然承認:“是的,我喜歡她。”
好奇怪,為什麼面對一個陌生人她能如此果斷地說出自己喜歡聞月,在面對聞月本人時卻又那麼膽怯?
“那個女生渴望被救贖,她的心裡受過傷,在很固執地尋求解脫。”
曲瑪說完歎了一口氣,她接着問池安新,聞月是否有信仰?
一句“聞月渴望被救贖”弄得池安新腦中思緒陷入混亂,聽到曲瑪的問題,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回答:“我不知道,我認識她十年了從來沒聽她說過。”
“她剛剛站在心顯寺門口時眼神一直很悲傷,她在求佛,但好像佛沒給她想要的結果,她很掙紮的。”
池安新想到聞月那天在餐廳和她說,願望已經實現了,當時聞月的神情分明是無所謂的。
“可是她和我說願望已經實現了,那個時候她明明是不在意的……”
池安新語氣愣愣地回答,似乎沒明白曲瑪的意思。
曲瑪搖了搖頭,她示意池安新去看廟裡的盞盞供燈,燈中火苗随微風跳動,一會兒看着要滅了,一會兒又亮起來。
“她是忽然被點燃的燈,從前熄滅過,現在又重燃了,可是她不知道會亮多久。”
當——
寺廟鐘聲此時轟然振起,巨大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大殿,好像有誰在池安新的心頭狠狠敲了一下,她整個人就像鐘樓驟然被撞擊的梵鐘,它們一同輕顫着。
“之前從來沒和你提過,其實我有喜歡的人。”
“喜歡了很久,對方一直都不知道。”
“他以前總是拒絕我,但最近卻又忽然開始親近我。”
昨天聞月在咖啡廳說過的話再次在池安新耳邊忽遠忽近地響起。
池安新從未想過,聞月會這樣喜歡“那個人”,或者說會這樣愛“那個人”。
愛到祈求神佛,愛到變成一豆燈,守着“那個人”的心意,隻要對方随随便便地表現出一點親近之意,聞月就像熄滅的燭火被重新點燃。
先是震驚,然後是嫉妒,再到之後便是心疼。
最後隻剩下細密的、無聲的酸楚。
那酸楚蔓延開,變成一種更深沉、更無奈的鈍痛,是看着一顆純粹的心,毫無保留地捧出去,承受着風雪的洗禮,而另一方卻毫無察覺給予者凍紅的雙手。
“我該怎麼做?”
池安新聲音沙啞地開口,曲瑪迷茫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我想救她,可以嗎?”
曲瑪看着面前女人通紅的雙眼和慘白的臉色,終于反應過來。
她的神情有些不忍,但還是回答:“你問我沒有用呀,你要救她也沒有用呀,隻能等她心裡的人救她,或是她自己徹底看開了。”
池安新莫名想起上雪山時看到的一個婦人,她身上綁着幾件孩子的衣服,每走幾步就要跪下叩首。
那婦人是不是也有過極緻的無力感?
醫生們都告訴她救不了,親朋好友都勸她放棄吧,于是她隻能寄予希望于喀那雪山上這間寺廟,用無數次的朝拜換她孩子一條命。
池安新仰頭看向頭頂垂眸的佛像,她問:“求神拜佛,真的有用嗎?”
“客人,靈不靈都看命,就像我一開始說的,但求心安罷了。”
曲瑪站在她身邊輕聲回答。
登山杖被放置在一旁,池安新在曲瑪訝異的目光中果斷地跪下,随後在蒲團上虔誠俯身。
但求心安?
我不僅僅要心安,我還要救她。
别人給不了她的,我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