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沒吃過西藥,剛咽過藥片子的嗓子有點難受,正在瘋狂咽口水,聽了這話呆呆的傻在了原地,迷茫的發出一聲:“啊?”
“你想吃包子、馄饨、羊肉湯、崇明糕、紅燒……呃,紅燒的就算了,你有什麼想吃的?”
祁九清說的這些他都沒吃過,他就吃過一口别人給他的烤地瓜,祁九清見他半天說不上來,隻好自作主張,帶他去喝了份羊湯,又給他買了油墩子和小籠包、梨膏糖、崇明糕、糖炒栗子、蟹殼黃這些小零嘴。
他還給這小孩買了件厚一點的衣服,是最粗糙耐磨的那一種,比栓子身上的好一點,但不至于在棚戶區太突兀。
臨走了,祁九清把栓子送回了家,把吃藥喝水又叮囑了一遍,小孩依依不舍的扒着他的衣角,祁九清拍拍他毛茸茸的腦袋:“回家吧,油膩的東西吃不完就别吃了,嗯,可以都分給你媽媽。”
栓子的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泥巴路的盡頭,手裡還攥着初見時祁九清給他的梅子糖,捏了一路,已經有些化了。
祁九清趕着最後一班電車回了昆山花園,回到家裡天已經黑透了,祁九清又沒能找到邱嘉怡,她最近幾個夜晚總是神出鬼沒的,他倒也沒多想,根據經驗,第二天就能看見邱小姐癱在沙發上了。
青年奔波了一整天,如今沙發無人占領,對他散發出無比巨大的誘惑,分明是自己家,他卻做賊心虛一般的左右看了看,慢慢挪動着腳步,爬了上去。
墊着毛毯的沙發有着非同尋常的舒适感,祁九清發出一聲喟歎,非常安心的任自己陷在了柔軟的布料裡。
這幾天由于邱嘉怡經常在家裡不出門,爐子裡的火被她壓的半死不活,房間裡的溫度降了一些,祁九清便拿被子把自己團團包裹了起來,像是一隻巨大的蠶蛹。
清晨的光照破蛹殼,喚醒祁九清的時候,擺在他面前的是邱嘉怡充滿怨氣的鬼臉。
他痛苦的哀叫一聲:“大小姐,不要用你精明能幹可愛美麗的臉做這種表情啊!”
大小姐不為所動,伸出利爪要将他碎屍萬段:“啊啊啊啊啊!你居然占我的窩啊啊啊啊!”
祁九清快速翻身而起,退避三舍,并很講理的跟她說:“你來之前這是我的床啊,天地良心,我一直睡這兒的,而且我昨天太累了,還以為你出去了,晚上不回來呢……對不起,我錯了。”
邱嘉怡也就是加完班回家,結果發現床沒了想發一發瘋,并沒有别的意思,見祁九清很好拿捏的不跟她硬剛,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卸了勁,沒趣的松垮成一團棉花糖,幽幽的飄上了沙發,癱在了上面。
祁九清坐在地闆上皺眉看她:“你最近和厲鬼接近的太頻繁了,你得休息了,接下來一周你都不要再進入它體内了。”
邱嘉怡鹹魚一樣擺擺手:“得了便宜還賣乖,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了,能給你幫一點是一點吧。”
祁九清一下哽住,說實在的,他跟邱嘉怡已經一起住習慣了,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想起來她早晚會走這回事,此刻被邱嘉怡點出來,他又開始渾身不自在起來。但仔細想想,從她住進來那一天他就知道她是要離開的,安安穩穩的轉世投胎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邱嘉怡不知道他心裡的彎彎繞繞,隻是說起小桃的事情:“我看到小桃逃離棚戶區了。”
“她扮柔弱,讓男人可憐她,給她送來舊衣服。她還能狠得下心,對她的客人們表現出很大的溫馴,主動跟他們要蛇床子、蟾酥這些壯陽藥,說要多添點樂趣,轉頭就送給那些看門打手喝,還托人整來了洋金花,藥翻了打手。”
“她爬上了派下來對接棚頭的那個男人的床,知道了禁娼令要發布,終于帶着朋友離開了那個地方。”
可惜命運的分叉在這裡攔住了她。
徐青石腿腳不好,注定逃不過打手們的追捕,小桃就塞給她一枚偷來的五厘銀角的硬币,把她送上了離開火車站的電車。
小桃把徐青石塞進了車裡,自己卻回了火車站,在這個分叉口,僅有兩條路可走,追兵知道她們沒錢,隻要告訴列車員有人坐霸王車她就一定會被追查;而電車那邊就更容易了,隻需要順着那邊一路追蹤下去,總有下車的時候。
她咬咬牙,像個炮彈一樣沖了出去,把自己亮在了追兵面前,臨近中秋,有不少人趕着過節想要回家一趟,若不是有棚頭在隊伍裡,差點就要看不到這一瞥,她像魚入深水一般,融進了茫茫人海,時不時跳出來給他們一個驚喜,叫他們念念不忘。
“小桃一邊兜着這五六個人繞圈子,一邊挑那些看着好說話、穿西裝的男人扮委屈,她把自己的手藏起來,和男人們說自己是和父母走散的學生,要回北平老家省親,不小心錯過了車,爸媽也是粗心大意,竟帶着她的車票走了,将她自己留在了這裡。”
“她還承諾到了北平,可以和她一起上家門口,當面把車票錢還清。”
祁九清好笑的開口:“她倒是機靈,就是這身世,她招呼不打就借了人家徐青石的。”
邱嘉怡有點不忍心戳破他的笑容,但還是不得不繼續道:“身份的确好用,讓人聞者辛酸呐,可惜一張票錢要十二塊,誰會幫她呢?”
祁九清不笑了。
誰會幫一個女學生花這種冤枉錢?
隻有心懷不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