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冬天到來,又是一年春節,李夫人和李叔叔讓她來家裡吃一頓團圓飯。
桃紅兒很久沒有見過這李叔叔了,她頭一次來他們家裡,這才知道他們二人竟住的和自己這樣近,生來的謹慎讓她記得來時的路,粗略一算,才不過走個三五分鐘的路程。
和自己待着的一樓的小房間不同,李夫人家住頂樓,那是一個四層的公寓樓,桃紅兒看不見顔色,亦步亦趨的跟着,隻知道進了一條弄堂,走了百十多步,又一轉彎,上了個吱呀呀的電梯。
李夫人推開家門,帶桃紅兒進去,屋裡冒着熱騰騰的水汽,還有好幾道陌生的聲音,一個男人熱切的迎上門前,用溫和的聲音好奇的問:“這就是青石妹妹嗎?”
李夫人給桃紅兒介紹:“這是你心水哥哥,就是我們那上大學的兒子。”
桃紅兒乖乖的開口喊人:“心水哥哥好。”
李叔叔也跟着站起身,把她接了進來,屋裡有咕咚咕咚的聲音,心水哥哥給她介紹,說是在吃菊花火鍋,桃紅兒小時候在餐館跑過堂,好像是見過這個東西的,但時間久遠,想不起來了。
桌前圍聚了許多人,李氏夫婦沒有一一為她介紹,她有些尴尬的坐在桌角,一口一口吃碗裡的飯,旁邊坐着的不知道是誰,好心的一直在給她夾菜,小聲的問她:“喜歡吃嗎?”
桃紅兒覺得這聲音有一些熟悉,但一時間有些想不起來,某一段記憶像蒙上了糯米紙,被這段安穩的時光所掩蓋。
她不挑食,嘗不太出來好壞,支吾的糊弄過去,伸手去拿水喝,卻碰到了一件硬物。
桃紅兒如今觸覺很敏感,她立刻分辨出那是木制的珠串。
她眉頭一皺,又很快舒展,默默拿起了水杯,笑着回答:“喜歡。”
一頓飯吃到了下午,主賓盡歡,飯後李夫人還拿給她新年禮物,是根權杖,可以輔助她行走。桃紅兒把玩着新得的拐杖,幹坐着也插不太上話,就要跟李夫人告辭,李夫人也沒為難她一小孩,硬留她陪聊也沒什麼意思,很輕易就松了口,送她下樓梯。
她叫上了丈夫和兒子,一家三口将她送下樓梯,到了大門口,桃紅兒止住腳步:“多謝叔叔、夫人、心水哥哥,你們回吧,我記得回去的路,就在前面不遠,對吧?不用轉彎,直走就行。”
李叔叔朗笑:“隻一次就記得啦,真是好記性,沒錯沒錯。”
李夫人:“既如此,那我們便不多送你了。”
桃紅兒微微一笑,提着李夫人的權杖離開。
三人目送她走遠,關了大門,往回走,“心水哥哥”問“李叔叔”:“這小孩你打算再養多久?差不多了吧,都大半年了。”
“李叔叔”譏笑一聲:“這小孩防備心重的很,要不是夫人出面,她不會對我放下防備。”
“李夫人”溫溫柔柔的教訓他:“再有小半年就可以制作了,不要花費太多時間,她是一個值得費心的好苗子,但時間和價值要對等。”
“李叔叔”低頭稱是,末了又忍不住辯解:“這女的死了肯定會怨氣沖天的,她會是我手下一個得力幹将。”
“李夫人”笑看了他一眼,男人眼皮一抖,低下了頭,不敢多言。
桃紅兒蹲在門口,藏在門柱邊,聽着裡面的三道腳步聲漸遠,這才心如擂鼓的扶着牆爬起來。
這會兒她終于想起來這“心水哥哥”的聲音了,剛入門的李心水和來送她的李心水并不是一個人,他在她面前并未發聲,桃紅兒就沒分辨出來。
此刻聽見他說話,她才認出這是為她布菜的人。
也是在火車站要幫她買車票的男人。
她握緊了手裡的拐杖,像被野獸追趕着一般,一路磕磕絆絆的跑回了房子裡,那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和緊迫感漲潮一般再次湧來,在大門前被冷汗打濕的後背還沒幹,她坐在床邊,反複的想起三人的對話。
她不知道他們要對自己做什麼,那一個“死”字萦繞在她心頭,刺激着她的神經。
桃紅兒心中的慌亂不安漸漸被火燒般的憤怒和仇恨壓下了大半,她惡毒的想,憑什麼自己想活着就這麼難,憑什麼人人都能來算計她、都想從她身上讨利。
她想,憑什麼要死的不是他們?
李叔叔下午又一次來到這個小房間,盡管今天白天已經見過,但也不知怎麼的,他心裡有點慌,他的東西一向是随身帶在身邊的,難得有一個養了這麼久還沒殺,他時不時就要來偷偷看一眼,不然總覺得不放心。
房間有個玻璃窗正對着街道,沒有裝遮光窗簾,隻有薄薄一層紗,還隻能遮半邊,他隻需要靠在街對面咖啡廳二樓的一個角落,就能清楚地看見裡面的人在做什麼。
他看見桃紅兒回來之後就一直在房間裡坐着,好像比平時要沉默一些,手裡摩挲着夫人送的拐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站起來喝了一口水,吃了一些東西。
他無趣的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店員早就等煩了,這個男人遲遲不走,他就不能下班,見他起身拿外套,小店員立刻殷勤的起身收拾了他的位子。
男人最後看了一眼對面的桃紅兒,心道自己最近大概睡眠不足,總是疑神疑鬼的。
桃紅兒開着窗,拉着薄紗窗簾,對面響起了久違的一聲鈴铛聲,沒等多久,又有人從咖啡店出來,敲響了桃紅兒的門。
打開門,正是咖啡店的小店員,店員手裡拿着一些沒用的咖啡渣,那是她下午回來向他要的:“青石,不好意思,今天關門太晚了,謝謝你下午送我的點心,真的很好吃。”
桃紅兒笑了笑:“沒關系,李夫人給我這麼多我也吃不完,怎麼這麼晚才回家,是有客人嗎?”
店員無語的說:“一個戴帽子的男的,就點了一杯咖啡,在二樓坐了一下午,真招人嫌。”
他不想講煩心事,轉頭問桃紅兒:“你的杜鵑養的怎麼樣了?咖啡渣有用上嗎?”
桃紅兒微微一笑:“開花了請你看。”
小店員活力十足,聞言好哥倆一樣拍拍桃紅兒的肩膀:“行,你快回去吧,我也回家睡覺了。”
店員體貼的幫桃紅兒關了門,桃紅兒背靠着大門,提着咖啡渣,神情莫測的靠着門站了半天,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到床上,她沒心情養花弄草,那咖啡渣都被她倒進了正發着芽的杜鵑花盆裡。
桃紅兒的生活并沒有變化,她像是沒有經曆那一天一樣,每天按部就班的去教會、睡覺、吃飯、見夫人,偶爾和小店員聊幾句閑話。
從小店員的話裡,她大緻知道了“李叔叔”來的時間,說來也巧,小店員是個兼職的學生,按天收費,和他的同學輪替做一休一,他見到“李叔叔”的時間其實很随意,而且那男人每次來打扮也不太一樣,即便如此桃紅兒還是捕捉到了一些蛛絲馬迹。
在她白天見到男人的時候,店員很少晚退,也很少對她發牢騷。
“李叔叔”每次來都坐很久,大緻還都是同一個位置,即便店員再遲鈍,也察覺到了什麼,可惜他從沒見過男人正臉,也很少見到桃紅兒除“李夫人”以外的家人,隻以為是什麼變态對桃紅兒圖謀不軌,吓得他去找桃紅兒提醒。
桃紅兒好笑的安撫他:“我早就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他有什麼目的,你不要打草驚蛇,幫我留意他就行。”
小店員一瞬間正義感爆棚,感覺自己身負重任,之後幾乎每天都跟桃紅兒彙報異常情況。
桃紅兒沒把這些放在心上,她想要知道的都已經知道。
又一個月,已是早春,早晚的天還很寒冷,冬天的厚衣服一時半會兒換不掉,桃紅兒那盆杜鵑倒是頑強,已經在參差不齊的冒葉。
“李叔叔”又來看她,手裡提着一袋子衣服。
桃紅兒給他開門,男人笑呵呵的問她怎麼樣:“這是你阿姨給你買的春裝,你記得穿。”
桃紅兒溫和的笑:“謝謝叔叔,還麻煩您給我送,夫人呢?她怎麼沒來,這衣服肯定很漂亮吧,我還想當面感謝她呢。”
“李叔叔”:“她最近忙,腳不沾地的,我見到她一定叫她來見你。”
桃紅兒開心的把他迎進屋裡,這一月她和李家人的關系好了不少,桃紅兒不再對他們表現出客客氣氣的樣子,她會把每天的壞事好事都對他們講,還會抱怨一些生活瑣事,不多不少,剛好像是親人一樣。
這對桃紅兒困難不小,她對親密關系一無所知,私下裡沒少找店員做功課。
“李叔叔”和她說說笑笑了半天,又聊了些工作和生活上的正經事,看了一眼時間:“到點了,我一會兒要開會,就不陪你了,你記得給自己做點熱乎飯吃,别吃昨天剩的,對胃不好。”
桃紅兒把他送出門,像一個普通小輩那樣糊弄他:“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叔叔,你還不放心我。”
“李叔叔”好笑的點她腦袋:“就是知道是你才不放心。”
桃紅兒心裡犯惡心,面上卻笑的甜,她送走了男人,獨自在房間裡呆了好一會兒,又給自己做了一頓午飯吃飽,就去對面找小店員。
小店員見她過來點咖啡,立刻知道她是想借他的眼睛,男生隐晦的拍拍她的肩膀,盡職盡責的将自己店裡、桃紅兒的房子附近,甚至小半條街都巡查了一樣,他前前後後轉了大半個小時,終于從二樓下來,端走了桃紅兒咖啡杯,敲了她手指兩下,示意:“沒事。”
桃紅兒付了錢,離開咖啡店直奔自己房間,她什麼也沒拿,隻有一根拐杖兩塊面餅,房間保持着原樣沒有動,她最後順手給杜鵑倒了杯水。